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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淡然笑道:「我比你運氣好點,也就這幾年才開始忙。而且我家就算我不做主,遇到再大的難關,也不會自亂陣腳……」
徐鳳年突然轉過頭,無奈道:「柴夫人,你是真聽不懂我下逐客令還是假裝聽不懂啊?你是忙裡偷閒了,可我也想著自個兒一個人坐在這裡,安靜發呆啊。」
她哦了一聲,然後就沒有下文了,也沒有起身的意圖。
徐鳳年一笑置之。
她突然喊了一聲,喊出一個名字,朝遠方招招手,很快就怯生生跑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十足的美人胚子,跟柴夫人有七八分形似,但神似不多,依稀只有四五分,畢竟柴夫人如今的氣度,是無數場磨難砥礪出來的,少女在她的溫暖羽翼庇護下長大,相似的就只能是天生的相貌了。左右腰間各自懸佩有長短兩柄錦繡刀的少女蹲在柴夫人身旁,不敢正眼去看徐鳳年。
柴夫人摸著少女的腦袋,「鐵荷是我女兒,以前聽人說中原江湖最厲害的高手要麼不用兵器,要麼就是用長劍,是去年末才開始練刀,在家裡放兵器的庫房翻來覆去才找出這麼一對刀。鐵荷,喏,這位公子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你不是年前還跟閨中好友因為爭執誰給『那個人』當媳婦而鬧彆扭嘛,現在你比李家那個缺心眼的傻丫頭更早占到先機了,娘告訴你,這種千載難逢的事情,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哦。」
少女驀然抬頭,瞪大那雙顧盼流神的眼眸,「他?!」
柴夫人笑眯眯點著頭,眼角餘光瞥著那個啞然失笑的年輕人,眼底則藏著一抹幸災樂禍。
少女猛然轉頭然後瞬間轉回,一臉幽怨和狐疑,「一點都不像啊。」
徐鳳年苦笑,心想這張鐵木迭兒的臉皮跟自己能像嗎?不過不像最好,難道還真去應付跟一個西域的傻丫頭,來一場「你就是徐鳳年」「對啊對啊」「真的嗎」「當然是真的啊」的對話?徐鳳年一想到這個就頭皮發麻,同時不由自主笑了起來,羊皮裘李老頭兒,以你年輕時的孤傲性子,當年肯定比自己更不厭其煩吧?
柴夫人火上澆油,低聲道:「傻閨女,真的是他,人家戴著假麵皮呢,要不然你覺得那個人會大搖大擺來咱們西域?娘親還騙你不成?」
徐鳳年伸手捂住額頭。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丫頭就那麼毫無徵兆地哭出聲,如果不是柴夫人輕輕遮住少女的嘴巴,她就是肆無忌憚地嚎啕大哭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哭聲,再度轉頭,很認真地看著徐鳳年,抽泣道:「碧水姐姐很喜歡你……」
天真的少女很快哭腔著補充道:「碧水姐姐也很喜歡你……但是她在今天死了,你能幫我寫幾個字嗎,我以後給碧水姐姐上墳的時候,燒給她,好不好?」
柴夫人輕輕嘆息,眼神中有些祈求。
徐鳳年笑道:「可是現在也沒有筆墨啊。」
接著那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少女乾脆利落地拔刀砍下一段袖子,遞給徐鳳年後,又讓他伸出手,最後右手用刀尖狠狠在她左手手心劃開一道大口子,鮮血流在徐鳳年手掌上。
柴夫人毫不掩飾她臉上的自豪,我的女兒,性子自然隨我,不輸給西域最雄烈的男兒。
徐鳳年提起手臂,鮮血順著手指流淌指尖,在那截袖子上寫下「司馬碧水」這個名字。
少女忙不迭說道:「再加上你的名字。」
他只好加上「徐鳳年」三個字。
少女視若珍寶地收起不過是寫有兩個名字的那截袖子,看著血字,又忍不住嗚咽起來。但是她很快用手臂擦了擦眼淚,可憐兮兮望向徐鳳年,「要不然,也給我寫一幅?」
不等徐鳳年說話,她就開始抽刀割衣,一氣呵成,然後又要在另一隻手掌劃口子,徐鳳年趕忙阻止她的舉動,哭笑不得道:「行了行了,怕了你了。你把袖子給我就行。」
徐鳳年接過袖子,右手食指指尖輕輕一戳左手中指指肚,在那塊袖子上又寫下「徐鳳年,司馬鐵荷」七個字。
那個少女伸長脖子,死死盯著袖子,很不見外地輕聲道:「在兩個名字中間,加上一個贈字唄。」
徐鳳年又加上那麼一個字。
兩塊袖子到手的少女這才算心滿意足,小心翼翼收起了「袖書」,也鄭重其事謝過了徐鳳年,這才起身離開,背對著他和娘親,偷偷抽泣著,一路走遠。
徐鳳年笑道:「柴夫人,你有個好女兒。」
柴夫人點頭道,「誰說不是呢。我這輩子唯一的念想,就是讓她不要像我這樣過活,原本這點念想差點就破滅了,幸虧王爺今天出現在這裡。」
她終於捨得站起身,嘴角噙著開懷笑意,「就不打擾王爺清修了。」
徐鳳年抬起頭,說道:「好好活著。」
柴夫人這輩子都不曾這般實心實意地對一個男子,深深施那萬福。
徐鳳年閉上眼睛。
你一定要在敦煌城好好活著,一定要等我。
之後三個多時辰,司馬家族已經開始在柴夫人的發號施令下,陸續散去收拾殘局,期間她和女兒有過一次並肩而立,遠遠看了眼坐在屋檐下閉目養神的徐鳳年。
當茅屋附近重歸萬籟寂靜,徐鳳年睜開眼睛。
果然,等不到六珠菩薩從爛陀山帶著那刀劍返回此地了。
那就只能先將就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