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4頁
蔡柏驚訝之後,立即再度跪下。
中年太監沉聲道:「敕封兩淮節度使蔡楠為忠義伯!」
蔡柏這一次抬頭,截然不同的神色,是驚喜和感恩。
太監小心斟酌措辭,緩緩道:「有些事,小將軍心裡明白就好,咱家可不是飛來飛去的陸地神仙,只不過是個腳力平平的閹人,為何能夠在今日就為你義父帶來這道密旨?還不是陛下在得知那北涼蠻子提前出兵的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你義父和兩淮精銳一定會奮勇攔阻?就想到了會有如今這一天?否則你們蔡家能有這封皇恩浩蕩的密旨?顯而易見,在陛下心中,對你們兩淮那是極為倚重的,是願意視為國之柱石的。」
蔡柏面向東方,面朝那座太安城的方向,砰砰砰使勁磕頭。
接下來沒有任何宦官與京官常見的那幾句客套寒暄,隨堂太監這就要離開營帳回京復命了,蔡柏就要讓人為這位公公匆忙送些比銀子更值錢的上好物件,但是中年太監笑著拒絕了,走得乾脆利落。
天底下不貪財的太監有,但很少,而且他也不是,只不過能夠做到隨堂太監,尤其是先後兩位掌印太監是韓生宣宋堂祿這樣的人物,他就該明白有些時候,對付有些人,不收錢不但睡覺安穩,而且其實比收錢更值錢。
蔡柏小心翼翼放下那道聖旨後,一瘸一拐硬是堅持要把中年太監送到營寨大門口,目送這名大太監坐入車廂遠去,直到徹底消失在視野,這才返回那座死氣沉沉的營帳,坐回床邊的小板凳上,一言不發,眼神晦暗。
一個本不該出現的嗓音沙啞傳入耳朵,「柏兒,那個閹人走了?」
蔡柏沒有任何震驚,點頭道:「義父,走遠了。」
蔡楠身體紋絲不動,只有嘴唇微動,本想冷笑幾聲,可惜實在艱難,終究這病根子是落下了,千真萬確,只不過那個年輕藩王的出手,極有分寸,很有講究。
一如先前那北涼一萬鐵騎的所作所為。
是開陣。
而非破陣。
兩淮邊軍死人了沒?當然死了的,而且大半都是蔡楠嫡系,但這裡頭很有意思,看著傷亡慘重,但事實上有死人,卻不多,受傷之人倒是不計其數。
這種事情,不是身經百戰的老卒,就不會明白其中的玄機。
但要說蔡楠一開始就跟北涼鐵騎心有靈犀,又冤枉了他這位節度使,一開始蔡楠確實心懷必死之心去攔路,若非如此,也不會把麾下精銳放在第一線。
身體遠未痊癒,但是精氣神恢復很快的蔡楠流暢說道:「柏兒,難為你這麼個糙人演戲了。」
蔡柏苦笑道:「義父,關係著咱們蔡家生死榮辱,蔡柏怎能不上心?不過說實話,比起上陣殺敵,是要難很多。」
蔡楠問道:「聽了兩封聖旨後,有何感想?」
蔡柏百感交集道:「如果不是事先得知那北涼根本不可能獲准南下,又有那北涼騎軍的古怪行事在後,蔡柏今天就真要信了那閹人的鬼話!」
躺在床上的蔡楠直勾勾看著營帳頂部,「都說兔死狐悲,我雖然不知道咱們大將軍作何想,但我的確有這樣的心思,這麼多年看著離陽對付北涼的手段,檯面上的,以及那些台面下的,層出不窮,難免心裡頭打鼓,你以為義父為何能夠一直在邊關手握兵權,是我蔡楠領兵打仗的本事很大嗎?我看啊,本事不小,但真沒有有多大,比起盧升象許拱這幾個,還要稍遜一籌。之所以一路高升,做到一道節度使,其實就是兩個人的緣故,一個是大將軍,一個還是大將軍。」
最後那句聽著像是廢話,但蔡柏清楚不但不是廢話,而且其中寓意之豐富,不但可以令人瞠目結舌,還能讓人毛骨悚然。
第一個大將軍,是說義父的恩主,離陽王朝第二位大柱國,顧劍棠。第二個大將軍,是被罵為春秋人屠的老涼王徐驍。
蔡楠低聲道:「但是哪怕心有戚戚然,可我蔡楠對老皇帝趙禮,先帝趙惇,對這兩人只有敬畏,沒有其它半點大逆不道的念頭,為啥?很簡單,他們厲害嘛,不管內里緣由,畢竟還能夠壓著兩位大將軍,壓著滿朝文武,趙禮能夠讓徐驍心甘情願幫著他老人家打天下,並且到死都幫著離陽打北莽守天下,能夠在他死後,都讓咱們顧大將軍穿著官袍而不是鐵甲,在那逼仄不堪的兵部衙門,足足坐了二十年的板凳。趙惇也不差,要那個權傾天下的張首輔死,碧眼兒就乖乖死了,趙惇死後,同樣給當今天子留下了好大一付家當。只可惜啊,趙惇雖有私怨,大體上從來無害國事,到了趙篆手上,就拿捏不住尺度了,但是這種事情,你也不能說年輕天子就真的錯了,世事如此,只能解釋為造化弄人吧。話雖如此,我也相信換成是趙禮當皇帝,北涼恐怕連出兵廣陵的念頭都沒有,而趙惇,則會更早就把聖旨送到咱們手裡,斷然不會這般扭扭捏捏。」
蔡柏猶豫道:「雖然我對年輕天子沒甚好感,但是換成是我,恐怕只會做得更差。」
蔡楠嗯了一聲,「趙篆是不差,只要給他時間,說不得做得會比他父親爺爺都要好。但終究還是嫩了點,加上當今廟堂,碧眼兒一死,坦坦翁看似依舊,我估計差不多是心灰意冷了,雖說還有個先帝留給咱們離陽的齊陽龍,但是相比這位半路出山的上陰學宮大祭酒,尤其還是元本溪的恩師,趙篆自然更信任那個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陳望,可惜信任歸信任的同時,在關鍵時刻,心底又不會太過看重陳望的意見,因為陳望年輕,皇帝也年輕。西北沒有了徐驍,北莽就立馬打過來,而廟堂沒有了元本溪和張巨鹿,問題也跟著出現了。我猜測如果趙篆在漕運一事上能夠大度一些,那麼徐鳳年這趟莫名其妙的出兵,起碼會做點表面功夫,比如派人跟太安城請一道聖旨。只不過年輕天子心底,還是希望用咱們兩淮邊軍來掂量掂量北涼鐵騎的分量,看其中到底有多大水分。現在好了,爛攤子一個,朝堂上又沒了碧眼兒這種縫補匠……最近兩天只要想到這一點,我心裡頭那點悶氣,好歹能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