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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芝豹手腕顫動,一桿梅子酒順勢向下一壓,徐鳳年肩頭髮出砰然巨響,但前撲勢頭並無絲毫凝滯。
陳芝豹手腕向右晃出些許幅度,砸在徐鳳年肩頭的梅子酒頓時呈現出橫掃千軍之勢。
繼續撲殺向前的徐鳳年整個人向右側倒卻未倒,剛好躲掉那杆試圖掃落頭顱的梅子酒。
這一切都僅在剎那之間。
毫釐之差,生死之分。
徐鳳年抬起手肘抵住梅子酒,防止長槍變招,一掌拍向身前留出大片空當的陳芝豹。
陳芝豹看似就要被欺身靠近的徐鳳年,竟是沒有收槍撤退或是憑藉梅子酒變招的意思,直截了當就跟徐鳳年互換了一拳一掌。
徐鳳年一掌拍在陳芝豹額頭,陳芝豹一拳砸在徐鳳年眉心。
兩人身體各自一盪,竭力穩住身形皆是絕不願後退半步,然後一人一腳兇狠踹出,依舊是只求攻勢放棄守勢的玉石俱焚,這一次兩人終於各自後退數步,然後幾乎同時向前踏出數步,又如出一轍地抬臂肘擊而出,各自被砸中腦袋的兩人一左一右錯開。
徐鳳年和拓跋菩薩在西域小城裡的那場狹窄巷一戰,各自只在方寸間輾轉騰挪,摒棄一味追求雄渾氣勢的大開大合,反而是螺螄殼裡做道場,極顯返璞歸真的宗師風采。
今日與陳芝豹小院一戰,可謂有異曲同工之妙。
兩人錯開拉出一小段距離之後,原本手持梅子酒的陳芝豹未必就擁有先手優勢,畢竟梅子酒過長,只是槍法出神入化的陳芝豹突然手心虛握,長槍向後滑去,梅子酒在他手中握緊後,就變得好像一把迎敵距離恰到好處的三尺長劍,於是梅子酒槍頭比徐鳳年的手掌更早得手,雖然那杆梅子酒槍尖反常地毫不鋒銳,但是抽在徐鳳年心口之後,頓時就讓臉色瞬間雪白的徐鳳年整個人倒飛出去。一擊得手的陳芝豹不知為何,皺了皺眉頭。
身形倒滑出去的徐鳳年雙臂攤開,九指張開,僅剩下一根手指彎曲。
徐鳳年那九指分別牽引再度浮現在空中的九柄飛劍氣機,在九劍的牽扯下,不但後退勢頭驟然停止,而且緊隨其後的前撲勢頭快若奔雷。
徐鳳年高高躍起,一指壓下。
小院所有微微搖晃的氣韻蓮花都消散,四面八方的神意凝聚於一指之上。
李淳罡當年在雨中泥濘小道遞出過一劍。
一劍仙人跪。
陳芝豹高舉梅子酒橫槍在身前。
梅子酒被一指彈中,槍身彎曲出一個誇張弧度,弧頂重重砸在陳芝豹的額頭。
這位蜀王被砸得身體倒退出去,直到後背貼緊牆壁才好不容易止住頹勢。
徐鳳年雙腳落在地面後,平淡道:「你替北涼三十萬鐵騎抽我那一記,還給你。」
陳芝豹強行咽下幾乎就要湧出喉嚨的鮮血,加重握槍的力道,這才使得手中那杆梅子酒不再劇烈顫抖。
陳芝豹扯了扯嘴角,環視四周,屋內棺材,牆角棗樹,地上那些零零散散的棗子,以及那兩柄始終沒有派上用場的繡冬春雷,最後望向那個經此一戰雪上加霜的年輕藩王。
陳芝豹緩緩摘下槍頭,走入屋子,將兩截梅子酒重新裝回布囊背在身後,徑直走向院門,就在要跨出門檻的時候停下,背對徐鳳年,冷笑道:「連造反都不敢,當什麼北涼王?!」
徐鳳年反問道:「知道徐驍為什麼不願意讓你當北涼王嗎?」
陳芝豹一步跨出院子,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們都清楚,這件事與你無關。」
徐鳳年站在原地,沒有攔阻陳芝豹的離去。
有些事情,不是敢不敢的事情,而在於能不能或者想不想。
兩人先前在廣陵江上一戰,都沒有走到互換性命那一步,今天還是如此,就在於兩人都不想,當時徐鳳年要率領一萬大雪龍騎去救姜泥,而離開藩王轄境的陳芝豹要在廣陵道火中取栗。現在則是徐鳳年要率領北涼鐵騎擋住北莽百萬大軍,而陳芝豹大概是虎出深山,真正開始志在天下了。
陳芝豹緩緩走在空無一人的懷陽關街道上,走出城門後,沒有去看城外那些眼神複雜的數千精銳邊軍鐵騎,只是對先前一同入城的白狐兒臉說道:「你是隨我一起前往廣陵道,還是留在北涼?謝觀應雖然死了,不管他初衷如何,畢竟幫我捕捉過一碗蜀蛟,我都念他那份香火情,欠他的,還給你便是。」
白狐兒臉點頭道:「正好要回鄉一趟,與你順路。」
兩人皆是白衣,皆是當世最風流之人。
褚祿山猶豫了一下,仍是讓麾下邊騎留給他們兩匹北涼戰馬,陳芝豹也沒有拒絕。
褚祿山望著那個翻身上馬後的前任北涼都護,沒好氣道:「姓陳的,你下次再來北涼攪風攪雨,就沒這待遇了!」
背負大小兩隻布囊的陳芝豹沒有理睬這個胖子的威脅,策馬離去。
兩騎愈行愈遠。
白狐兒臉突然問道:「陳芝豹,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何只有殺意卻無殺心?若非如此,我肯定是要阻止你進入懷陽關的。」
陳芝豹默不作聲。
白狐兒臉猛然間撥轉馬頭,自嘲道:「差點忘了,你稍等片刻,我去取回雙刀。」
陳芝豹緩緩前行一段路程後,輕輕勒了下韁繩,回望一眼懷陽關,或者說是遙望了一眼荒涼的北涼關外,自言自語道:「有些事,你徐鳳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