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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一匹劣馬送老黃出城,出城前,老黃好似早已知道一去武帝城不復還,那時候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其中有一句話,「少爺,俺老黃比不得其他大劍客,就只會九劍,其中六劍都是快死之前悟出來的,其實也不是怕死,就怕喝不著黃酒了,要不就是想著這輩子還沒娶著媳婦,就這麼來世上走一遭,虧。那時候,總怕死了就沒個清明上墳敬酒的人,這回不一樣了,怎麼比劍都覺得值當了。」
當時徐鳳年提了一嘴,說這話多晦氣啊。老黃咧嘴一笑,缺門牙。
徐鳳年比誰都怕死,他死了,難不成還要一大把年紀的徐驍給自己上墳?
李淳罡在廣陵江一劍破千甲,事後護送徐鳳年返回北涼,路途上,徐鳳年問羊皮裘老頭一輩子最兇險的一戰是跟誰比試。
獨臂老頭當時坐在馬車上摳腳,想了想,指了指手臂,卻也沒道破天機,將那個人那個名字說出口,只是笑著跑題說了一句:徐小子,牢記老夫一句話,當你將死之時,不可去想生死。
這兩位都曾在江湖登頂的老人,都已逐漸被人忘卻,就像每年春節,家家戶戶門上新桃換去了舊符。
徐鳳年緩緩睜開眼睛。
陰間陽間,一線之間悠悠換了一氣。
他曾在山巔夜晚恍惚如夢中,親眼見到天人出竅神遊,乘龍而至。
他也曾站在龍蟒之間。
他曾說要斬龍斬天人。
李淳罡說初次提劍,都自知會成為天下劍魁!
徐鳳年用六年性命換取一刀。
大蟒吞天龍。
天地寂靜,溪水緩流。
第五貉緩緩低頭,心口透出一寸刀尖。
七竅流黑血的徐鳳年倒拔出春雷刀,調轉刀尖,一手提住第五貉的脖子,一刀,再一刀,復一刀,重重複復,刀刀捅入第五貉的身體。
第145章 好一場惺惺相惜
好一場惺惺相惜不愧是一步一步走入指玄的巔峰武夫,除去幾近致命的透心涼一刀,後續幾刀,第五貉臉色竟然毫無異樣,只是淡然俯視這個像是走火入魔的年輕人。不過第五貉的金剛體魄,被初始一刀擊潰氣機,棘手在於類似一截柳枝,殺機勃發,第五貉空有磅礴內力,短時內也無法重新積蓄起那些散亂氣機,如一條大江給劍仙劃出數道溝壑分流,而且後面那幾刀,刀刀都有講究,都刺在關鍵竅穴上,如同江水入分流,又給挖了幾口大井,第五貉雖然沒有任何示弱神情,但有苦自知,這回是真的陰溝裡翻船了。
提兵山山主沙啞開口:「最後那一刀,怎麼來的?」
徐鳳年眼神冷漠望向這個指玄境界高手,沒有出聲,只是又給了他一刀。
這一刀來之不易,外人無法想像。借了李淳罡的兩袖青蛇與劍開天門,借了老黃的九劍,借了敦煌城外一戰的鄧太阿和魔頭洛陽,借了龍樹僧人在峽谷的佛門獅子吼,更借了那一晚山頂上的夢中斬龍,一切親眼所見,都融匯到了那一刀之中。龍虎老天師趙希摶初次造訪北涼王府,曾經私下給徐鳳年算過命,但話沒有說死說敞亮,只說世子殿下不遭橫禍大劫的話,活個一甲子總是沒問題的。徐鳳年不太信這些命數讖緯,但這一刀,最是熟諳大黃庭逆流利弊的徐鳳年掂量一下,恐怕得折去約莫六年陽壽,以六十計算,一下子減到五十四,這讓從不做虧本買賣的徐鳳年想著想著就又給了第五貉一刀。
「你我其實都清楚,不殺我才能讓你活著離開柔然山脈,因為八百甲士已經上山,就算你劍仙附體,也斬不盡柔然軍鎮源源不斷的六千鐵騎。這恐怕也是你出刀頻繁卻不取我性命的原因。」
徐鳳年咧嘴笑了笑,再度捅在了紫衣男子一處緊要竅穴上。被拎住脖子的第五貉真是厲害,這般處境,還照樣像個穩操勝券的高人,這份定力,著實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第五貉嘴角淌出鮮血,臉色平靜道:「我可以答應你,今日仇我不會今日報,等你離開柔然山脈,我才派人對你展開追殺。」
第五貉並沒有說那些既往不咎的豪言壯語,也沒有自誇什麼一諾千金,但正是這樣直白的言語,在結下死仇的情景下,反而勉強有幾分信服力。
徐鳳年抬頭問道:「你不信我會在你心口上再扎一刀?」
第五貉默不作聲,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笑意。
徐鳳年停刀卻沒有收刀,自嘲道:「天底下沒有隻許自己投機取巧的好事,我知道你也有免死保命或者是一命換一命的手腕,不過你是提兵山山主,位高權重,更別提有望摸著陸地神仙的門檻,就別想著跟我一個小人物玉石俱焚了,這買賣多不划算,我呢,接下來該捅你還是會毫不猶豫下手,你大人有大量,見諒一個,否則你一旦接續上氣機,我如何都不是一名大指玄的對手,這點小事,山主理解理解?」
第五貉笑得咳嗽起來,仍是點了點頭,盡顯雄霸一方的梟雄風采。
徐鳳年心中感慨,經受如此重創還能談笑風生,能不能別這麼令人髮指。感慨之餘,輕輕鬆手,任由第五貉雙腳落地,但春雷刀也已經刺入紫衣男子的巨闕竅穴,而且不打算拔出。唯有如此,徐鳳年才能安心。若不是在第五貉的地盤,徐鳳年恨不得在這傢伙身上所有竅穴都拿刀刺透了。陰物元嬰已經摸著肚皮返身,滿嘴猩紅,不過都是柔然甲士的鮮血,吃飽喝足的模樣。它從林中拎回徐北枳,青鳥收起行囊背在身上,三柄大秦鐵劍也藏回匣中。小心駛得萬年船,徐鳳年收袖了九柄飛劍,三柄劍胎圓滿的太阿朝露金縷則分別釘入第五貉三大竅穴,璇璣鳩尾神闕,與春雷相互照應,徹底鉗制住第五貉的氣海。提兵山山主笑容淺淡,沒有任何抗拒,任由這個謹小慎微的年輕人仔細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