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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聰文冷笑道:「這個陵州將軍也太心慈手軟了,換成是我,早就在陵州殺雞儆猴,死他幾個將種家族幾百號人,反正都是死有餘辜的貨色,到時候看滿城驚懼,誰不服氣!還能在愚昧百姓那邊弄個好名聲。」
周建樹朗聲大笑,隨即收斂笑意,沉聲道:「這段時日,你不要出府露面了,殿下馬上就要離開陵州,然後你再去跟那幫將種子弟相聚時,記住,只許說殿下的好話,誰若跟你反駁,你就跟他們當場翻臉!」
周聰文猶豫了一下,笑道:「就聽爹的,那群跟我稱兄道弟的將種子弟,以前還能有些用處,越往後就越是值不了幾個錢,遲早都是要跟他們翻臉的。」
周建樹一臉欣慰。
……
董府,在文泉街上丟盡顏面的董越騎閉門謝客,董貞就眼睜睜看著她這個在鍾大將軍面前都能談笑風生的父親,意志消沉,穿上了衣衫不再袒胸露背,卻始終對著那身越騎校尉的甲冑發呆。董貞幾次勸爹吃飯,都不聽,飯食只得熱了一遍又一遍。
原本還有些倔強不願認錯的董貞,哭著跪在父親腳下。
董鴻丘重重嘆息一聲,伸出一隻布滿老繭傷疤的右手,當年哪怕睡覺,也要雙手抱著那柄北涼刀才能睡安穩。董鴻丘摸了摸女兒的腦袋,輕聲道:「你以為六百老卒恭送世子殿下出北涼入京城,爹是睜眼瞎?是爹不願承認而已。你以為市井傳言世子殿下獨身闖蕩過北莽,是爹打死都不會信?只是爹不願意相信而已。不光是陵州,整個北涼跟爹一樣的舊將武官,都差不多。可爹今日下跪,仍然不是跪那年輕世子,是跪大將軍,跪那些已經戰死的北涼袍澤。如果不是今日卸甲,連爹自己都忘了身上有多少箭傷刀疤了。還記得爹以前是怎麼跟你說的嗎?爹之所以投軍,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去跟人拼命,不是爹吃飽了撐著,爹的祖上也是當官的,官還不小,你太爺爺是北漢的御史中丞,你爺爺也當過縣令,那都是有口皆碑的清官,後來全家都給趁著局勢動盪而作亂的匪寇殺光了,他們殺紅了眼,見著當官的就殺,根本不管是好官壞官,像是只要殺了當官的他們就是好人。剛投軍那會兒,爹也只是覺得投了賞罰分明軍律嚴苛的徐家軍,有盼頭,多殺些濫殺無辜的匪人,既能報仇,說不定還能重新讓董家揚名青史。可能有些事情爹從沒有跟你說過,以前是覺得沒有必要,女兒家的,連大將軍當年都說過子要窮養女要富養,既然你有個當官的老爹,那生下來就好好享福的命,爹也就不跟你嘮叨那些言語,今天這場變故,爹才知道自己是錯了,爹年少時家規仍在,小時候就知道瞧不起那些仗勢凌人的權貴子弟,為什麼一眨眼,自己的女兒,就變成了爹不喜歡的人物?你記得在咱家長大的孟雅吧,是你孟伯伯的遺孤,本來訂了娃娃親的,可你死活不願意,嫌他沒有功名沒有家世,爹哪怕背信棄義,為了你也認了。當初如果不是你孟伯伯替爹擋下西蜀春山關那背後一刀,恐怕就是換成你寄人籬下二十年了。說這個,不是勸你嫁給孟雅,而是想告訴你,市井出身的孟伯伯在沒死那會兒,就跟我常說以後他要是當了大官,一定要當個不欺負百姓的好官,誰敢在他轄境內為非作歹,他見一個殺一個,如果大將軍不答應,他都敢罵大將軍,嘿,有一次他跟爹這幫老部下吹噓得正帶勁,被巡視軍營的大將軍逮了個正著,你孟伯伯那時還是個小都尉,差點嚇得尿褲子,你猜怎麼著,大將軍非但沒有教訓這個口無遮攔心比天高的小都尉,還蹲下來跟咱們一起嘮叨家常,說你孟伯伯以後當官了,肯定是好官,大將軍還說他不捨得罵。貞兒,你說說看,你爹怎麼就變成了只要你孟伯伯活著,肯定是他第一個要殺的王八蛋?」
在陵州驕縱刁蠻慣了的董貞只是哭,好似天塌下來,泣不成聲。
董鴻丘走到那具斑駁縱橫的老舊甲冑前,眼神落寞,低聲道:「貞兒,別哭了。爹帶你去那座衣冠冢,你給孟伯伯敬幾杯酒,如果爹沒有記錯,你十一歲以後,就再沒有去過了。這些年你瞧不上孟雅,他哪裡就瞧得你了?」
第128章 與人言一二三
徐鳳年回府的時候沒有再次翻牆,這讓眼巴巴守在牆下原地苦苦守候的宋黃眉大失所望,很晚才從經略使府邸管事得知世子殿下是用腳一步一步走出宅子,宋大小姐驚呼一聲,跑出李府。管事看在眼中,就有些嘀咕腹誹,這宋家千金也太冒冒失失了,比起安靜賢淑的自家小姐差了十萬八千里。管事隨即就有些遐想連篇,北涼道都清楚翰林少爺跟世子殿下那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如果大小姐能當上以後的北涼王妃,嘖嘖,加上老爺已經是經略使大人,那麼李家可不就是當之無愧的北涼第一大豪閥了嗎?老管事搖了搖頭,唉,可惜小姐竟然跟那姓郭德寒門子弟廝混在一起,一朵牡丹花插在牛糞上了嘍。
徐鳳年躺在涼亭長椅上仰視那座低垂璀璨的星空,對那個鬼鬼祟祟溜進涼亭的姑娘,視而不見。
那姑娘也真是位吃苦耐勞的女壯士,熬得住性子,愣是咬牙挨凍了半個時辰也沒出聲。
徐鳳年坐起身,笑問道:「宋姑娘,找我有事?」
縮在亭柱旁邊躲避風寒的宋黃眉嚇了一大跳,隨後漲紅了那張並不太過美艷的臉龐,低頭捏著衣角嚅嚅喏喏,再沒有當初在黃楠郡太守府邸對他出劍阻攔的女俠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