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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計其數的黃豆大小雨點迅猛撞擊畫卷,一張張蘊含暴戾劍意的雨幕傾斜著倒塌向賣炭妞正面。
徐鳳年輕夾馬腹,緩緩向前,這匹北涼甲等戰馬竟然就那麼踩在一張雨幕路徑之上,漸漸走到高處,足以俯瞰那名想要趁虛而入的賣炭妞。每一次馬蹄踏下,環繞賣炭妞的長卷就一陣顫抖。
徐鳳年平靜道:「天底下誰都有自己的道理可講,可有些大道理都還是一樣的。」
餘地龍在那裡憤懣嘀咕道:「師父的氣運任你拿走,你這婆姨倒好,還真有了害人之心。」
竭力支撐著雨幕傾軋和雨珠撞鐘的賣炭妞怒容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這不是你徐鳳年施捨的,是老天爺要交到我手上的!」
做師父的徐鳳年面無表情,做徒弟的局外人餘地龍,倒是給真正惹惱到了極點,咬牙切齒,孩子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綻放出一股磅礴「大氣」,既不是道家罡氣,也不是那佛門金虹。
渾渾噩噩,驀然陷入物我兩忘境地的餘地龍盯著那幅瑰麗畫卷,眼神熾熱,翻身下馬,這個孩子奔走得比脫韁野馬還要快捷靈活,甚至直接破開了厚實氣機重如萬鈞的雨幕,伸臂一抓,恰好扯住了畫卷之上呈現晦暗顏色的王仙芝,往回一拽。賣炭妞對這個古怪孩子的插手,沒有震怒,只有驚喜,因為他的闖入,大概是徐鳳年顧忌到孩子是否會被雨幕傷及體魄心神,鬆懈了防線,如此一來,被圍困其中的賣炭妞也就有了一線生機,可正當她運轉心意,想要帶著畫卷一起往後撞去,突然發現那幅溫養多年的仙人圖譜竟是給那孩子輕鬆拽走了,賣炭妞眼前一黑,氣急攻心,差點暈厥過去,好不容易才站穩身形,撐開眼帘,看到畫卷一分為二,大部分都給孩子搶到身前,但剩下一個人物圖案留在了原地。
擺碗男子,徐鳳年。
徐鳳年放開氣機,戰馬輕柔墜落在泥濘中,安然無恙,對餘地龍吩咐道:「收起來。」
莫名其妙的餘地龍也不知道如何收拾,只是念頭一起,長卷人物就迅速重疊,握在手上的,就像一根畫軸。
賣炭妞惶恐不安,一屁股跌坐泥水中,臉色雪白,加上一身白衣,跟夜遊女鬼似的,她不停喃喃自語:「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
徐鳳年沒有理睬這個生性蠻橫驕縱的年輕女子,而是望向那個碩果僅存的人物。
畫中人一手抄在碗底,依舊坐姿,但身形緩緩升浮,恰好跟徐鳳年對視。
徐鳳年問道:「是你暗授機宜,讓趙黃巢去地肺山養惡龍?然後順水推船幫著黃龍士攪動春秋?最後守著太安城,在當年趙室奪嫡之中,是你不讓老靖安王趙衡的義父王仙芝,赴京為其助長氣焰?那麼多年的文武評,大半都出自你手吧?」
那面孔依舊模糊的男子並未說話。
徐鳳年笑問道:「天地人各有昭昭數理,元本溪幾十年如一日,應該是在為離陽王朝盯著人脈,趙黃巢修孤隱,造就的是那地勢。那麼想來你就是北方練氣士的龍頭,只是我很費解,當初洪洗象劍斬亡國氣運,有兩股分別流入北涼西楚,你為何不出手阻攔?」
這男子終於開口說話,他一開口,大雨滂沱的這一方天地之間,瞬間萬籟寂靜,「一場天人之辯而已。我曾為奉天承運的趙室而辯,至於你,你說呢?」
徐鳳年冷笑道:「就他娘的喜歡自以為是,扯些胡說八道的東西。」
那男子反問道:「是嗎?」
徐鳳年仿佛不肯口舌之爭。
那人笑聲道:「接下來十年內四場大戰,我只需贏一場就能贏了。」
坐看雲起雲落不知多少年,男子終於站起身,雙腳似乎落在了這條小徑的泥濘中。
徐鳳年看到那人開始向前行走,然後與自己擦肩而過,再往西蜀折去。
徐鳳年站在原地,餘地龍一臉茫然,賣炭妞心如死灰。
徐鳳年抬頭望著夜幕中不斷墜落的雨珠,顆顆清晰。
現今天下走勢,已經不再那麼含糊不清,太子趙篆不用多說,有著無與倫比的先天優勢,依舊占據了最多的氣運。
黃三甲和北莽國師袁青山同時選中了趙鑄。
這位興許是百年來真正意義上的儒家聖人,則選中了陳芝豹。
這無疑是一個徐鳳年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
徐鳳年轉頭對賣炭妞說道:「假外物竊天機,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如果你真的對江湖有興趣,我跟你做一筆買賣。」
賣炭妞眼前一亮,「要我把觀音宗練氣士請到邊境,為你們北涼鼓吹造勢?」
徐鳳年搖頭道:「是要你們暫時把整座宗門的人手,都遷徙到錦青陽冢這條防線之後。而且准許你們見機不妙就撤出北涼。」
賣炭妞錯愕道:「你瘋啦?」
徐鳳年搖頭道:「是北莽女帝『瘋』了,我和北涼不得不陪著她一起瘋。」
賣炭妞一臉委屈道:「我現在如何敢孤身行走江湖?從這兒到南海,還得繞著走,萬里迢迢的,你能放心?」
徐鳳年看了她一眼。
賣炭妞撅撅嘴,投降認輸,「知道啦知道啦,你不就是想說自己就是這麼走下北莽的嘛。可你是男人,我只是一個弱女子啊,萬一耽擱了你的大事,反正我大不了就是死在某個地方……」
徐鳳年微笑道:「我會讓沉劍窟主糜奉節保護你南下返回觀音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