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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地龍原本在抓著兩隻靴子晃來晃去,像是想要兜些風在靴子裡。聽到這裡,也安靜下來豎起耳朵聽師父講說那些離他很遠的一樣東西,「戰爭」。
徐鳳年握緊五指,感受著手心由黃土帶來沁涼感,感慨道:「北莽涼州中線和流州西線不去說,幽州東線上的三十萬,戰兵可是多達二十餘萬,而且其餘十萬輔兵,其實也與戰兵無異。北莽多騎少步,董卓定下規矩,此次出征作戰,戰兵在奔襲途中一律不許搭建帳篷,下馬閉眼則睡,睜眼上馬則戰。之所以有十萬輔兵,更多是為了針對葫蘆口的堡寨體系而設,楊元贊對付棗馬寨堡群,就是交由各路輔兵去攻城拔寨,這十萬輔兵中的統兵將領,大多父輩都是春秋遺民,或者直接就是四五十歲的春秋遺民本身。而楊元贊的親軍和洪敬岩的柔然鐵騎,這些主力騎軍直接繞過寨堡,長驅直下,力求以最快速度推進到臥弓城下,等到大軍兵臨城下,攻城器械運到之時,那麼後方戰線也差不多已經清掃乾淨,龍腰州負責糧草補給的征役民夫就可以源源不斷地安然南下。所以說這場仗,北莽和董卓打得很『中原』。」
樊小釵冷冷道:「如此說來,臥弓城以北的堡寨擺明了就是一個死字,為何幽州不乾脆將臥弓、鸞鶴、霞光三城在葫蘆口最北一字排開,不就將北莽大軍攔在關外了嗎?還不用擔心各大堡群被北莽騎軍緩緩蠶食。說到底,你們北涼為了那個雄甲天下的名頭,就不把士卒性命放在眼裡!」
糜奉節用看待白痴的眼神打量著這個娘們,老人那張乾枯臉龐上破天荒有了些笑意,當然這種笑容肯定跟善意無緣。這不是說糜奉節一下抓住了樊小釵言語中的漏洞,沉劍窟主的想法簡單至極,在沙場上血水裡泡過死人堆里躺過的北涼武將,尤其是用春秋戰事證明過自己戰爭才華的老將燕文鸞之流,怎麼會是沽名釣譽的傻瓜?
徐鳳年沒有嘲笑樊小釵站著說話不腰疼,或是譏諷她的井底之蛙,而是抬起那握土的拳頭點了點腳邊峽谷,平靜道:「葫蘆口不是這裡,我親自走過塞外,大體上能想像得出葫蘆口的口子到底有多大。且兵事上何處依山建城,何處斷塞築隘,何地臨水建堡,何地據險造燧,不但都有講究,而且也都有種種複雜的變通。葫蘆口,是北涼道地勢最得天獨厚也是唯一擁有天然縱深的防禦重地,你說讓堡寨士卒去死,其實是對的,一旦敵軍『寇大至』,這些據險而守的將士,其險是不足以『守活』的,只能死守和『守死』。」
徐鳳年握緊拳頭,崖上風沙撲面,吹拂得他鬢角髮絲繚亂,道:「北涼只告訴離陽葫蘆口可以填下十五六萬的北蠻子,中原人大多不願意相信。若是說燕文鸞一開始就是要葫蘆口三城兩百堡寨的五萬幽州守軍,要他們全部戰死在葫蘆口……」
語氣始終平緩的徐鳳年略作停頓後,笑了笑,「恐怕中原就是聽說了這件事,也會假裝沒聽見的。也許哦了一聲,然後就沒下文了。該喝酒喝酒該賞雪賞雪該清談清談,人生得意須盡歡啊。」
樊小釵咬著嘴唇,仍是倔強問道:「一人願意死戰,百人願意,就算千人願意,可幽州邊軍五萬人,真願意明知要死也死在葫蘆口?爹娘給了他們兩條腿,不會逃?」
糜奉節終於可以理直氣壯教訓這個除了殺人什麼都不會的娘們了,嗤笑道:「你這位舊北漢頭等勛貴的遺脈,哪裡能曉得北涼人是怎麼想的。大將軍入主北涼不過二十來年,軍心猶在,何況北涼邊境這麼多年可不是啥太平日子。當兵打仗,上陣殺敵,北涼甲天下,可不是光靠北涼大馬和弓弩涼刀,歸根結底,是那股子氣撐著!你樊小釵懂嗎?!」
徐鳳年不置可否,微微苦澀輕聲道:「北涼一向對外宣稱三十萬鐵騎,離陽好事者一直很好奇徐驍到底給我攢下多少家底,騎軍步卒各有多少,邊軍和地方駐軍各有多少。」
餘地龍輕聲問道:「師父,那到底有多少啊?」
徐鳳年出現一抹恍惚失神,轉過頭後,笑臉溫柔道:「你猜?」
餘地龍搖搖頭。
徐鳳年重新望向西北天空,曾經有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老了的老頭子,就很喜歡說你猜兩個字,徐鳳年總報以白眼回一句踩你大爺啊,他就會笑眯眯回答對嘛,本來就是你爹。
徐鳳年收起這一點點思緒,沉聲道:「葫蘆口幽州駐軍願意死守,有糜奉節你說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卻沒有說出。北涼不足兩百萬戶,受限於狹小地域,不管如何休養生息,人口始終不到千萬。那麼我問你們一個很簡答的問題,區區兩百萬戶,北涼軍卒竟有數十萬,哪家哪戶不是有人身在軍伍?!如果北涼邊軍覆滅,又有哪家哪戶不需要身披縞素?!」
徐鳳年咬牙道:「其中幽州青壯幾乎全在幽州本地軍中,葫蘆口三城兩百堡寨所有駐軍的背後,幾乎咫尺距離,就是他們家鄉!他們多死一人,家人也許就能多活一天!道理就這麼簡單!」
徐鳳年緩緩站起身,說道:「主持幽州軍務的燕文鸞,他訂立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徐驍在世時,就有無數幽州官員大肆抨擊,等我世襲罔替之後,黃裳在內所有赴涼士子,無一不強烈要求將這條規矩廢除。」
糜奉節不知此事,倒是成為拂水房大諜子的樊小釵很清楚。
「幽州邊軍有鐵律,不論何人,臨陣後退者,一經查實,全家皆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