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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到達丹種坪之上的隋斜谷站在這座校武場左上角,兩條雪白長眉隨風飄拂,老人伸出兩根手指順著一條長眉捋去,沒有半點如臨大敵的緊張氣態。老人對密密麻麻的坪外看客視而不見,神情淡然,只是心中難免有些唏噓,原以為自己能忍住手癢,可見著那小子後就很難心如止水了,此生最後一戰,問那世間最強手,確實非他莫屬。倒不是說徐鳳年就一定會強過鄧太阿的劍和拓跋菩薩的拳頭,只是隋斜谷一百多年在江湖上無名無姓,當臨老臨終臨了,覺得不妨來一場轟轟烈烈舉世皆知的戰事來落幕,且不論勝負,都好叫天下劍林知曉曾經有個姓隋的老兒,也曾與李淳罡互換一臂,也曾吃劍無數柄。
恰好兩人劍拔弩張之時,有個小丫頭闖入視野,無形中消弭了雙方都攀至頂點的那份濃郁殺機,隋斜谷也就順水推舟,要與徐鳳年換個顯眼地方酣暢淋漓打一場,徐鳳年略加思索,就點了城內丹種坪的名,隋斜谷沒有異議。
一駕馬車內,大眼瞪小眼,徐鳳年膝上橫放著那柄古劍蜀道,北涼未來側妃之一的文壇頭魁瞪大眼眸,王初冬使勁打量著這位早早一見鍾情的夫君,她那張小臉上流光溢彩。
她有些愧疚,小心翼翼問道:「我是不是出現得不合時宜?」
徐鳳年神情溫柔,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微笑道:「你總是我的一場及時雨。」
王初冬歪了歪腦袋,一臉茫然。
徐鳳年解釋道:「在聽潮湖那邊與隋老前輩來一場生死戰,顧忌太多,或多或少有些束手束腳。」
王初冬皺了皺眉頭,揮了揮拳頭,憤憤道:「這些上了年紀的江湖老前輩,怎麼總喜歡找你打打殺殺,為老不尊!」
徐鳳年忍俊不禁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就算再過幾十年,我與他們還是隔著那麼多輩分,一年不多一歲不少。」
徐鳳年伸手摸著蜀道的古樸劍鞘,感慨道:「人在江湖,歸根結底,無非是在求『由己』二字,加上武無第二,可不就要打來殺去的,我算好的了,王仙芝在那一甲子裡更無奈,京城裡有個姓謝的讀書人要把他困在東海武帝城,王仙芝自己也不想走出去,結果就只能在那裡等著被人挑戰,六十多年,大大小小將近一千四百場打鬥,別說親自打了,光是想一想,我都替王仙芝感到累。」
王初冬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聲問道:「為什麼不帶陸姐姐一起出來?」
徐鳳年愣了一下,無言以對。自己似乎從來就沒有這個念頭過,總覺得她就該在清涼山的院子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與她相敬如賓便好。
王初冬單純,卻不笨,否則也寫不出寫盡了男女情事的《頭場雪》,恰恰是她的赤子之心,能夠直指他人心,她低頭說道:「我這算不算是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啊?陸姐姐比我懂事,所以你就容易忘了她,我覺得這樣不好。」
徐鳳年沉默不語。
經王初冬提起,他才記起許多瑣碎小事,記得似乎答應過要帶她逛一逛北涼,有機會要與她手談對弈幾局,要帶她去山上敲一百零八鍾。這些承諾當時大多是無心之言,之後她「入嫁」北涼後,在梧桐院批紅,處理家事殺伐果決,徐鳳年無形中就把陸丞燕當成了可以共謀大業的女子,已經被自己悄然當成了那種從不會訴苦叫屈的賢內助。而陸丞燕,赴涼以後,為人處世確實八面玲瓏,滴水不漏,大概真是應了王初冬這丫頭的那句話,陸丞燕是個「不會哭」的雄奇女子。
徐鳳年有些恍惚,沒來由想起了春神湖上與陸丞燕的初次相逢,她很熱絡,略顯功利而世俗,也許正是如此,徐鳳年對她反而一直牽掛不多,心之所系,甚至都比不上那個選擇留在上陰學宮的捧貓女子。
徐鳳年笑了笑,說道:「如果能扛得下來北莽鐵騎南下,答應過她的事情,我都會做到的。」
清涼山北涼王府內,有棟私宅小院,內堂陰暗,一位出嫁前被相士讖語與徐鳳年「八字相符,天作之合」的年輕女子,悄悄點燃了一盞青燈。
這是她第二次點燃燈芯。
第一次,是王仙芝入涼。
這一次,是隋斜谷啟釁。
燈名換命。
以我命換他命。
第091章 知了
大江南北,暮秋已至,一隻只掛樹秋蟬,做著最後的嘶鳴,呱噪得委實讓人心煩。
春上枝頭,秋下枝頭,一個愁字,就這麼上了又下更上心頭。
這個祥符元年的晚秋,中原大地之上,再度狼煙四起,讓許多經歷過春秋戰事的老人感到膽戰心驚。尤其是版圖僅次於南疆的廣陵道,戰火綿延,完全沒有熄滅的跡象。
在離陽官史上,大楚變成了西楚,神凰城更名為定鼎城,如今那些史官更是已經想好了新的措辭,西楚換為後楚。哪怕已為天下正統的離陽朝廷出師不利,他們也還是不覺得這幫本該跟隨春秋一同隨風而逝的亡魂野鬼,就真能成就大事。事實上,只要繼徐驍之後的第二位大柱國顧劍棠沒有挪位置,沒有從北地邊防南撤,那就意味著局面依舊掌控在朝廷手中。
本名姜姒的女子沒有跟隨那位棋待詔叔叔離城,她此時安靜坐在這個龐大的「家」中,石桌對面是跟她稟報東線戰況的老太師孫希濟,她沒有像頭回走入白鹿洞那樣心不在焉,而是認真聽著每個字,但她也沒有出聲,更沒有想著要借著自己的超然身份對軍國大事指手畫腳。曹長卿親臨廣陵江畔,坐鎮水師旗艦之上,與年輕的將領寇江淮一水一陸,矛頭直指廣陵王趙毅的那棟春雪樓。姜泥已經習慣了聽取捷報,先是初出茅廬的裴穗聯手謝西陲,不光守住了重鎮櫆囂,還順勢請君入甕,一舉將大意輕敵的春秋名將楊慎杏領軍的四萬薊南老卒,死死釘在了青秧盆地之中,這不過是誘敵之策的第一回合,謝西陲很快就打了一場骨頭磕骨頭的大硬仗,閻震春的三萬閻家精騎,全軍覆沒。與此同時,寇江淮趁勢向東經略,戰功僅是略遜色於謝西陲,牽著趙毅數支嫡系大軍的鼻子遛街一般,一動一靜,動靜轉換,奇正結合,完全出乎離陽的意料。按照老太師的剛才說法,寇江淮的分兵之法如臂指使,已經打得趙毅的西部防線如同篩子,三支大軍可戰之兵總計六萬人,分別龜縮在梳妝郡、右舷城和火棗山三處,加之大楚水師極大震懾了趙毅後方大軍主力,不敢輕易投入西線去填窟窿,主動權已經全盤握在寇江淮之手,接下來就看這個年輕將軍是先打哪個地方了,在外人看來,寇江淮頗有擁兵自重之嫌,從不向皇城這邊上報遞交戰事意圖,甚至都極少跟近在咫尺的曹長卿磋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