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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也不揭穿八九不離十的真相,輕聲說道:「打算將你託付給澹臺長安的,回頭就讓孫掌柜帶你去瓶子巷,先在喜意那邊呆著,事後你與城牧二公子說一聲,賞臉來酒樓這邊吃頓飯。」
吃不准那名金玉其外的二公子是否敗絮其中,只不過以澹臺長安的脾性,相信多半會善待一名折騰不起風浪的小姑娘,這當然算不上萬全之策,只不過形勢所迫,徐鳳年也只能做到這一步。至於相處一段時間後,陶滿武是否泄漏身份,澹臺長安又是否交給董胖子,對城牧府對小丫頭來說都是好事一件,徐鳳年註定要孑然一身深入北莽腹地,甚至要去遙遠的北境,不可能真去帶著一個小姑娘去亡命天涯,這實在不是什麼有情趣的事情,說不定哪天她就成了累贅,被當做棄子說丟就丟,最終死在未知的刀槍弓弩之下。徐鳳年再附和那世態炎涼,性子再刻薄無情,也不覺得眼睜睜看著她死於非命,是什麼可以輕描淡寫的小事。
小姑娘扭頭賭氣道:「不去!去了也不說!我就當啞巴!」
徐鳳年笑道:「去不去還能由著你?」
小丫頭重重點頭。
徐鳳年彈指敲了她一下額頭,說道:「你以後總有一天會恨我的,就知道現在好聚好散有多難得了。」
陶滿武拿起瓷枕就想要砸一下這個大壞蛋,可看到他一瞪眼,就不敢了,擔心自己不爭氣會哭出聲,小姑娘翻了個身撲倒在床上,先摟過瓷枕和奇巧壓在身下,然後手忙腳亂攏過棉被壓在身上,偷偷躲起來嗚咽。
依稀傳來她那含糊不清的稚嫩嗓音:「現在就恨你!」
又要哭又要罵人,棉被裡又悶氣,小丫頭應該挺累的。
徐鳳年等了一會兒,見沒完沒了,嘆了口氣,奪走棉被丟在一邊,抱起她在懷裡,下巴擱在她腦袋上,柔聲道:「你不天天嚷著要見你董叔叔嗎,要他教訓我這個惡人嗎?怎麼真見著了,反而扭捏起來。」
小姑娘捂住臉龐,纖細肩頭柔柔抽搐,斷斷續續說道:「董叔叔是好人,我不讓他打你。」
徐鳳年搖頭道:「打不打還是小事。」
沒有說出下文。既然死胖子董卓帶一百鐵騎順藤摸瓜進了飛狐城,若只是董胖子與親衛,別說忌憚,徐鳳年連殺人的心思都有,殺董卓可比殺十個陶潛稚還要來得影響深遠,但這個胖子既然已是南朝中樞重臣,小姑娘奇巧盒中的小蛛是否結網,徐鳳年不感興趣,但董胖子身後那張北莽蛛網極有可能也隨之在飛狐城內外緩緩張開,擇人而捕,徐鳳年想殺一個必定有死士護駕的軍界當紅新貴,並且功成而退,沒有指玄境界,根本不用去奢望。想到這裡,徐鳳年悄然生出一些愧疚,上輩子小丫頭到底做了什麼孽,才會在這輩子遇上自己?
陶滿武輕聲道:「我爹說了,戰場上做逃卒,是要被斬的!」
徐鳳年捏了捏她臉頰,呸呸說道:「說什麼晦氣話。」
沉默良久,陶滿武哭得沒氣力了,就攥緊大壞蛋的袖口,生怕他說走就走。
徐鳳年看著桌上那一囊銀錢,撫額道:「得得得,就當我欠你的。咱們桃子長得水靈,指不定就被青皮無賴半路劫走當小媳婦了,我也不放心,先說好,送你到了董叔叔那邊,就算完事。」
飛狐城驛館外,才歇腳沒多久就火燒屁股跑出來的董卓瞪大眼睛,驚喜而錯愕,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位已經讓城牧封城的將軍看到俏皮而滑稽的一幕,一名年輕人一手牽著小侄女的手,一手牽一匹劣馬,就如此意料之外和情理之外地出現在眼前。小滿武背著一隻瞧著就挺沉重的行囊,單手捧著只瓷枕,梨花帶雨,咬著嘴唇,委屈極了。董卓整個人的心肝都碎了,還好還好,小滿武人沒事就是萬幸,董卓細細端詳了一番,這隻常年與軍政兩界那些成精老狐狸打交道的胖狐狸早已修煉得人情達練,目光如炬,他立即就有些好似父親見著女兒帶了該死女婿登門找抽的醋味了,他媽的,自己的小閨女還沒十歲呢,虧得你這王八蛋下得了手!
提兵山走出來的仙子眯眼望著這個看不清端倪深淺的年輕男子,兩手空空,身無餘物,劣馬馬鞍附近系了一塊長條布囊,應該是類似莽刀的兵器,越是捉摸不透,她越是不敢掉以輕心,她家學淵源,自身武力不俗,眼力更是超一流,她不敢確定這名情緒古井不波的年輕公子是三品還是二品。只不過當她瞅見自己男人那副吃癟的彆扭神情,見多了夫君欺負別人,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她心情輕鬆許多,既然這位不速之客敢帶著小滿武前來,除非是飛蛾撲火的莽撞蹩腳刺客,否則多半是客不是敵,她也不好繃著臉,出門在外,嫁入董家後,她便一直牢記山上娘親的叮囑,除了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一定要給自己男人漲臉面,這才是聰明婦人。
陶滿武一步三回頭。
徐鳳年翻身上馬,董胖子笑呵呵道:「這位做好事不留名的俠士,可是要出城?」
徐鳳年笑著點了點頭。
董胖子搓手道:「若是有難言之隱,不是董卓說大話,只要不是謀逆大罪,都能幫俠士說說情,若是不喜董卓的口碑,也不礙事,董卓這輩子都會記住今日恩惠。」
見到這名公子哥緩緩調轉馬頭,看樣子是執意出城,董卓也不客套惹人厭煩,洪聲道:「一騎去城門傳話,開城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