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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來。」

    連敗兩局的徐鳳年輕聲笑道,這次執白以雙飛燕開局,這個定式曾經廣為流傳,只是近五十年來最拔尖的國手們在巔峰擂爭酣戰中都棄而不用,黃龍士更說起手雙飛不無太緊,失了醇味,算是給這個經典布局判了死刑。

    徐鳳年乾脆就坐在地上,結果換了舒服些的姿勢,棋盤上兵敗如山倒是更快,輕鬆三連敗,盲棋士身前已經堆了三十枚銅板。徐鳳年抬頭透過永子巷牆檐看了眼天色,已是晚餐的點上,可難得遇上棋力這般高明的野棋士,就招手將舒羞喊到身邊,讓她去酒肆弄些吃食來,很快舒羞便端了個大食盒,放有四雙碗筷,楊青風試過無毒後舒羞才敢放在徐鳳年身前,徐鳳年笑問道:「一時半會我是不打算走了,要不你也吃些?」

    那目盲棋士不拘小節,笑著點頭。魚幼薇養尊處優的嬌氣女子,與徐鳳年一同坐著吃飯也不覺得失態,大戟寧峨眉則站著幾口就將一頓飯食風捲殘雲下肚。野棋士緩慢進食時甚至主動與徐鳳年說了三盤敗局的得失,說到徐鳳年的妙手強手,毫不掩飾他的讚嘆,提起幾招隨手無理手,則也直截了當說出不足,徐鳳年頻頻點頭,受益匪淺,相談盡歡,徐鳳年笑問棋士是否師從棋壇名家,那目盲棋士搖頭說家世平平,年幼失明以前才剛開始接觸圍棋,失明以後無所依託,只得與棋作伴,在永子巷賭棋已有小十年,掙到的錢只夠溫飽,一有閒余就去購買名士棋譜,存不下丁點兒銀子。說話間盲棋士拍了一下腦子,從行囊中抽出幾本儒家典籍,交給屁股只能跟地板挨著的徐鳳年,輕笑道:「墊著。」

    徐鳳年接過書,抽出兩本交給雙腳早已發麻的魚幼薇,笑道:「不妥吧?辱沒了聖人學說。」

    盲棋士微笑搖頭道:「禮義廉恥可不在書上。」

    徐鳳年不再矯情,與眼前贏了他三十文的野棋士一起吃飽喝足,再起十九道上的硝煙,徐鳳年屢戰屢敗不知疲倦,盲棋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落子清脆,神態自若。

    永子巷十局,殺得天昏地暗,從正午到暮色再到月色,塵埃落定,徐鳳年一鼓作氣連著輸了十把,付出一百文。永子巷野棋士都已撤去,徐鳳年盤膝坐在一本儒家經典上,看著棋盤上的敗局,重重嘆息,說道:「你這等手力,可以跟上陰學宮徐渭熊一較高下了。」

    野棋士搖頭道:「尋常人下棋大概算是弈只一面,我勉強能有兩面,當今棋壇名家可顧三面,渭熊先生卻是與黃三甲雙雙獨弈四面,我哪敢去蚍蜉撼大樹。不過此生若能與渭熊先生手談一局,雖死無憾。」

    徐鳳年幫忙收拾棋子入盒,這才起身玩笑道:「我可沒有你這種朝聞道夕可死的境界,輸給你不冤枉,這趟願賭服輸。嘿,那上陰學宮有名動四方的當湖十局,咱們也算有永子十局。就此別過。」

    目盲野棋士笑道:「這幾本書就贈予公子吧。」

    徐鳳年一點即透,其中兩本書籍在魚幼薇屁股下墊了許久,想必野棋士早已聽聲聞味,知道是自己帶出來的「家眷」,出於避嫌,再討要回去就不合適了,徐鳳年再掏出十文錢,交給起身後身材清瘦棋士,打趣說道:「最後這十文錢,就當從你這邊再買兩斤禮義廉恥好了。」

    棋士猶豫了一下,還是收下,溫雅笑道:「公子不缺這些。」

    徐鳳年大笑而去。

    盲棋士收拾好行囊,孤站在寂靜無人的巷弄中,面朝巷口深深彎腰,一揖到底。

    ……

    走出永子巷,策馬而返,徐鳳年嘖嘖道:「小小永子巷就有這麼厲害的人物。」

    魚幼薇皺眉問道:「他是刺客?」

    徐鳳年啞然失笑,下巴抵在懷中的魚幼薇腦袋上,一臉無奈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感慨那木盲棋士的棋力驚人而已,他自稱棋盤上只可弈兩面,過謙了,我敢說二姐與他下十局都要輸兩三把,想必是他從未與頂尖國手手談過,因此不知道自己的厲害。」

    魚幼薇點頭道:「此人弈棋擅長以棄為取,以屈為伸,視野開闊。可不僅是只限如此,第九局中被你無理手惹惱了,才展露出他即便是正面角斗,力量更是奇大的一面。他若真是普通家世,失明後自學成才,那毫無疑問這人是棋道的天生巨才。」

    徐鳳年輕輕說道:「他的雙目是被刺瞎的。」

    魚幼薇愕然。

    徐鳳年感慨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些背後辛酸就不是本世子感興趣的了。」

    魚幼薇揉了揉武媚娘腦袋,問道:「沒有想過請到身邊做幕僚嗎?」

    徐鳳年搖頭道:「下棋下得好,不意味著做官就能做順。我已經賭輸了一百文,就不再去賭了。」

    魚幼薇笑而不語,這位世子殿下棋力可謂相當不弱,想必連輸十局已經是顏面盡失,不好意思再與那目盲棋士過多接觸了。

    徐鳳年沒來由說了一句,「就看靖安王趙衡的賭運如何了。」

    徐鳳年突然苦著臉道:「完蛋,老子今天賭運這般差,此消彼長,趙衡那隻老烏龜十有八九要賺翻。」

    魚幼薇疑惑問道:「怎麼了?」

    徐鳳年呢喃罵娘了幾句,沒有作聲。

    永子巷中,年輕盲棋士吃力背起行囊,不過棋墩兩盒棋子外加幾本棋譜而已,便有些勞累不堪了,棋士默默自嘲百無一用是書生,走了幾步,揚起一個溫煦笑臉,永子十局,足足掙了一百文錢哩,這兩年自己在永子巷中除了故意示弱,就沒有真正輸過一局,襄樊本地愛棋人已經不願意自己賭棋,除非是一些來永子巷遊玩的外鄉客人,才會上鉤,所以一日賺百文,是難得的好光景。再則那名公子極為有趣,身世自然是極好的,他眼瞎心不瞎,那般家世優越的公子哥,卻下得一手好棋,這些年自己已經很難去費心費神下棋了,年幼學棋時贏棋開心輸棋更歡喜,如今一直贏棋不輸棋,下棋的愛好便愈發清減,生怕哪天就真的只是為了餬口而去下棋,真有那一日便是棋道止步的一天。念及自己慘澹身世,盲棋士面容冷淡,似乎忘了去如何去悲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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