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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躲過那些瓜果絲巾肚兜在內亂七八糟的物件,有些無奈,這才記起自從跟抱白貓武媚娘的那個她分別後,好像就再沒有逛過青樓了,更早時候,跟李翰林嚴吃雞孔武痴四人一起逛盪,倒是也經常有這幅場景,只不過那時候涼州陵州的銷金窟都知曉他的身世背景,更多是奔著世子殿下的頭銜和他們兜里的銀票去的。雪荷樓不同於其它青樓位於街道兩側,獨占街道盡頭,鶴立雞群,如面北朝南的君王,兩旁有文武拱衛。街道上的反常喧鬧,也驚動了雪荷樓,所以等徐鳳年走到樓外時,六樓以下都有好奇女子的腦袋探出窗口,只不過雪荷樓規矩森嚴,不敢像同行那般胡亂湊熱鬧,尤其是當她們看到魁梧漢子站在台階下擺出恭候貴客的姿態,更是不敢造次。
徐鳳年對於這個無傷大雅的小插曲,並不在意,四大宗師中拓拔菩薩已經確認北返,鄧太阿從來都不是敵人,曹長卿在廣陵道,天底下還有誰能行刺,又有誰敢?
宋夫人沒有大張旗鼓下樓出迎,顯然是謹慎起見,徐鳳年直上頂樓,宋夫人和那名不久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雪荷樓新花魁於清靈,屏氣凝神站在一間雅室門口,宋夫人推開門,徐鳳年跨過門檻進入古色古香的房間,宋夫人和於清靈悄悄跟上,那個漢子很快關上房門,站在房外當起了門神。在徐鳳年找了條椅子落座後,不用宋夫人出言吩咐,於清靈就開始煮茶,桌上茶具早已備好,在徐鳳年眼神示意下宋夫人也跟著坐下,柔聲詢問要不要吃些早點,徐鳳年搖搖頭,問道:「邵牧和那兩個孩子安頓好了?」
宋夫人稟報導:「都安置妥當了,按照命令,雪荷樓明里暗裡的勢力開始運轉,最遲今晚就能奪來劉懷璽府上那株雪蓮。」
於清靈煮茶原本行雲流水的動作出現一絲凝滯,宋夫人臉上不動聲色,但剎那間眼眸細細眯了一下。徐鳳年擺手道:「撤掉任務,沒有這個必要了。」
宋夫人點了點頭,沒有流露出任何疑惑表情。
徐鳳年輕聲道:「我會在雪荷樓休息一天,你們一切照常便是,不用花費心思招待。」
宋夫人慾言又止,不等徐鳳年說話,就馬上打消念頭,面帶愧疚道:「是奴婢逾越了。」
徐鳳年笑道:「沒什麼不好說的,我就是跟一路追到雪蓮城內的拓拔菩薩又打了一場,依然沒能分出勝負生死。估計李密弼這會兒正捶胸頓足來著,為了這場針對我的截殺,北莽蛛網的代價可不小。」
於清靈如遭雷擊,手腳僵硬。
北莽軍神拓拔菩薩,諜子這個行當老祖宗的李密弼,哪一個不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恐怖人物?
徐鳳年歉意道:「在我踏入雪荷樓後,你們的身份很快就會被有心人發現端倪,雪蓮城各方勢力中,唯一的威脅是西蜀,不過你們放心,一來西蜀短時間內自顧不暇,加上他們的諜報底蘊一向單薄,再者我也會派一撥拂水房死士趕來此地,不出意外,領頭人叫樊小釵,如果有必要,指玄境界的劍道宗師糜奉節也會同行。因為雪蓮城暫時不能捨棄,我需要有近水樓台先天優勢的雪荷樓,幫忙盯住西蜀南詔兩地的形勢變化,將來我也許會強人所難,要你們去南詔聯絡某些人。」
宋夫人笑道:「能夠為清涼山和拂水房盡綿薄之力,這是雪荷樓的莫大榮幸,萬死不辭。」
於清靈眼角余光中,宋夫人神采奕奕,笑意溫暖,這跟自己印象中的宋夫人實在是相差極大,自從年幼於清靈在雪荷樓安家後,記憶里的宋夫人,無論是滴水不漏的待人接物,還是運籌帷幄與那些男子梟雄勾心鬥角,從來都是不苟言笑的清冷架勢,哪怕面對她於清靈在內這些花魁清倌兒,偶有笑臉,也從來都吝嗇。於清靈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會心笑起來的夫人,如同畫龍點睛,韻味尤為悠長。很快於清靈就穩了穩心神,收拾好絮亂情緒,遞給那名年輕公子哥一杯採摘自南詔境內天母峰頂老茶樹的雀舌尖,趁著他伸手接過茶杯的短暫時光,於清靈的打量視線輕描淡寫一掃而過,她不傻,若說僅是讓宋夫人鄭重其事恭謹接待,那麼北涼拂水房內那些個身份隱蔽的大璫頭目都有這個資格,但是要說跟拓拔菩薩大戰,言語間還有一種可以分出勝負生死的意味,那麼眼前英俊男子的身份自然而然水落石出了,整個北涼,唯一比兼任北涼都護的拂水房幕後首領褚祿山更有權勢的那個人,涼王徐鳳年!於清靈不得不感慨,他真是年輕啊。
徐鳳年沒有計較於清靈的那點小心思,一邊悠哉游哉喝茶,一邊隨口跟宋夫人聊著雪蓮城的風土人情,而且跟拓拔菩薩糾纏了大半個月來,每時每刻都處於生死一線間,他也需要從雪荷樓這邊獲知涼莽大戰的動態和天下大勢的風雲變幻。只不過雪荷樓位於西南邊陲的塞外小城,地理位置無法跟西蜀南詔境內的八房相提並論,雪荷樓在拂水房內外七十二房中也僅位於中游位置,只是宋夫人身份特殊,連褚祿山都刮目相看,加上徐鳳年和拓拔菩薩一路從西域北部打到南方,拂水房就稍多傳遞了一些額外諜報給雪荷樓,為的就是徐鳳年一旦進入雪蓮城,能夠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但是徐鳳年也只能得知劉寄奴的虎頭城依舊力保不失,涼州北那座規模猶勝虎頭城的巨大新城馬上就要動工,在流州青蒼城一帶,龍象軍和柳珪大軍有過一場試探性的廝殺,雙方損傷都在承受範圍內。再就是,繼葫蘆口內臥弓鸞鶴兩城被北莽先鋒大將種檀攻破後,霞光城也在北莽不計代價的攻勢中淪陷,那個經由自己這個北涼王親筆批紅首肯、然後以北涼都護府名義和褚祿山親自下達軍令去名的虎撲營,這個曾經功勳顯著的幽州步卒老營,從主將荀淑,到二十三名都尉和四十七名副尉,再到所有士卒,全營兩千七百二十六人,全部戰死。於清靈不知道為何,當她聽著這些簡明扼要的話語從宋夫人嘴中說出後,好似聽到了巨大的戰鼓聲廝殺聲,狼煙遍地,橫屍遍野,一張張鮮血模糊的臉孔,一把把出鞘的北涼刀……而當她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卻看到那個靠在椅背上喝茶的年輕藩王,面無表情,根本就是無動於衷的神色,於清靈這個好不容易才躋身拂水房二等房的卑微棋子,突然就情不自禁地憤怒起來,她驀然間膽氣雄壯,直直盯著這個能夠在某些時候正大光明身披蟒袍的年輕人,她的眼中充滿了質疑和憤懣,邊關將士在為你為你徐家慷慨赴死,你難道就不能稍稍流露出一點悲戚嗎?難道他們因為是北涼三十萬鐵騎之一,就要死得天經地義?甚至讓懶得讓你皺一下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