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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林作為京城裡走出來的清流文官,對蔡楠這種在京官眼中久在地方泥塘里廝混的「土鱉」,雖不會憎惡反感,但也的確談不上親近,故而這次外放,韓林跟蔡楠打交道僅是蜻蜓點水,除去那場兩淮高官傾巢出動的接風洗塵,韓林沒有跟蔡楠有任何私下的會晤,這不僅僅是害怕朝廷會疑心一道文武領袖官員相互勾連,在韓林心底,比起渾身沙礫氣息的大老粗蔡楠,那名年輕時荒誕不羈的年輕藩王,要和風流二字沾邊許多許多。只是今天和蔡楠並駕齊驅,約莫是有了幾分大難臨頭卻生死與共的感覺,韓林發現蔡楠此人,未必真如京城官場所說的那般不堪。
似乎才短短二十年,離陽就從尊武貶文變成了崇文抑武啊。
蔡楠轉頭笑問道:「韓大人,漢王就沒有個說法?」
韓林苦笑道:「我在正月初二那天專程拜訪過漢王府,親眼看到漢王臥榻不起,面無血色,數次掙紮起身都跌回床榻。」
平常喜怒不露於色的蔡楠嘖嘖笑道:「有如此忠心報國的邊關藩王,真是兩淮的幸事,也是朝廷的幸事。」
韓林勸慰道:「蔡將軍,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蔡楠哈哈笑道:「人之將死,還不許牢騷幾句?」
韓林望著白茫茫大地,嘆氣道:「早知如此,便該與蔡將軍痛飲幾杯,風雪夜會好友,想來劣酒也能喝出醇酒的滋味。」
韓林發現節度使大人目不轉睛盯著自己,一頭霧水問道:「有何不妥?」
蔡楠突然輕聲道:「並無不妥,只希望今日以後,蔡家婦孺老幼,韓大人能夠照拂一二。」
韓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正要開口詢問,冷不丁眼前一黑就暈厥過去。
蔡楠看著以刀鞘擊中韓林後腦勺的那名嫡系親衛,等到親衛從馬背躍起坐在經略使大人身後,扶住了後仰的韓林,蔡楠這才說道:「帶韓林返回府邸。」
那名歲數也已不小的親衛欲言又止。
蔡楠笑道:「老宋,當年我在徐驍帶著一萬鐵騎南下巡邊的時候,身為主將帶頭下跪,害得你們也在朝廷那邊抬不起頭,我知曉你們這幫老兄弟心裡頭都有怨氣,前兩年每次登門拜年,我蔡楠家的椅子都跟有釘子似的,你們很快就走人了,這沒啥。」
蔡楠沒有轉頭,只是揚起馬鞭指了指幽州方向,「這次正好,我只想告訴你們這幫老兄弟,不是徐驍帶著一萬鐵騎我蔡楠就慫了,不是的,是我蔡楠作為沙場武人,打心眼敬佩那位大將軍,不光是我,咱們顧大將軍其實也一樣佩服。所以這一次換成了徐鳳年領著一萬北涼騎軍,同樣是北涼王,更同樣是那一萬大雪龍騎軍,我當然不會再當孫子。老宋,老兄弟中數你老宋家開枝散葉最多,也最靠著你端飯碗,這次你就別陪著我們,再說今年清明沒幾個月了,到時候一大幫老兄弟都沒個活著的熟人稍好酒去,不像話。」
那名跟隨蔡楠也跟隨顧劍棠南征北戰了半輩子的魁梧親衛,張大嘴巴,卻說不出一個字。
蔡楠厲色道:「趕緊滾!」
親衛低著頭撥轉馬頭,狠狠揚鞭策馬而去。
身後傳來蔡楠的調侃言語,「記得清明時分,你這隻連顧將軍都聽說過的鐵公雞別再扣扣索索,要帶好酒!」
親衛沒有轉身,只是突然嘶吼道:「不帶!老子就帶兩分銀子一壺的破酒給你們,到時候將軍有本事就帶著兄弟們從地底下爬上來!」
背對親衛那一騎兩人的蔡楠,輕輕吐出一口氣,收斂了笑意。
祥符三年開春以來,綿綿不休的大雪紛飛,天上如此,今日遠處的地上亦是如此。
大雪龍騎軍,來了。
北涼鐵騎甲天下,大雪龍騎甲北涼。
蔡楠怒喝道:「擊鼓!」
……
早在白馬義從離開州城之際,城頭之上,北涼文武都共同送行,更遠處那一萬鐵騎早已瞞天過海地從關外悄然進入關內,在城外一處駐地等候多時,只等第二代北涼王一聲令下,時隔將近二十年,再度馳騁中原。
震動天下的徐家鐵騎,春秋戰事之中,兵鋒所指勢如破竹,一路從北打到南,再從南回北,這一次又要馬蹄南下了。
其實這次徐北枳和褚祿山起頭的串聯,並非毫無阻力,包括何仲忽陳雲垂顧大祖三名分量極重的老將,就都不願意看到北涼軍在這個時候突入中原,但是袁左宗和燕文鸞的共同點頭,起到了一錘定音的作用,尤其是燕文鸞出人意料的堅定表態,成功說服了一大幫子功勳老將。
碩大臃腫如小山的北涼都護褚祿山,站在身材瘦弱的燕文鸞身邊,外人怎麼看都覺著彆扭。
褚祿山輕輕跺著腳,捧手呵氣,低頭笑眯眯道:「真沒想到燕老將軍也會點頭,本來以為都要我親自跑幽州一趟的,一想到這種鬼天氣要從懷陽關跑去霞光城,當時真是有點虛啊。」
老態盡顯的乾瘦老人沒好氣道:「當時都護大人領著八千曳落河鐵騎去阻攔董卓私軍,就不嫌馬背顛簸掉秋膘啦?」
褚祿山嘿嘿笑道:「出風頭的好事和做惡人的壞事,哪能一般計較。」
燕文鸞撇了撇嘴,對於惡名昭彰的褚祿山,北涼本土的老派武將,幾乎就沒有喜歡這個胖子的。
北涼武將的跋扈蠻橫,不說褚祿山,還有如李陌藩曹小蛟之流,其實都一脈相承,打仗死戰沒二話,可就為人品行而言,對老百姓來說,當真稱得上好人?答案自然是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