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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夫人柔聲道:「王爺真不把柴冬笛當外人呀。」
徐鳳年舉起雙手,苦兮兮求饒道:「柴夫人,你就放過我吧。」
柴夫人在馬背上捧腹大笑。
徐鳳年的眼角餘光,有意無意瞥了一下那邊。
峰巒起伏啊。
徐鳳年其實心無雜念,有些追思,有些枉然。
柴夫人突然挺起腰杆,望向新城那邊,呢喃道:「我孤注一擲,想要為司馬家族謀取一份官身,當然不假,誰不想著自己的家族能夠世代簪纓?我柴冬笛只是個柴米油鹽的婦人,但也讀過書,眼光比起尋常鄉野婦人總歸是稍稍長遠一些的,既然嫁入了司馬家族,就想著能夠對得起司馬家族,王爺說過,不光是北涼,也許以後的西域,也會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處處有私塾有讀書聲,家家有安享晚年的老人,戶戶有安心相夫教子的女子。這樣的日子,真的很好啊。就算想一想,也是能讓人開心的。」
徐鳳年嗯了一聲。
柴夫人突然笑了,眨了眨眼眸,轉頭俏皮道:「我是個姿色……還過得去的女子,不管對王爺怎麼想,都還是想著能讓男子喜歡的,尤其是那種不是一眼見著我就想著餓虎撲羊的男子,如果他時時刻刻正人君子,心裡頭,會失落的。就像王爺說有些得意,只能與某些女子說,我這些很不守婦道的言語,也只能跟王爺說了。」
徐鳳年無言以對。
年輕時,醉酒鞭名馬,是一心想著如何故作豪邁。
真正成熟以後,其實很多時候便是獨上層樓了。
身邊無人,獨上層樓。
柴夫人看著年輕藩王的側臉,輕輕問道:「北莽還會再次以舉國之力攻打北涼?」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說道:「原本是這樣,但是現在北莽有內亂跡象,慕容耶律兩個姓氏有可能分裂,當然,我也會儘量推波助瀾。只不過這種可能性不大,我也不能對其抱以希望,只能萬事做最壞的打算,顧劍棠先前主動出擊,極有可能就是看到了這個蛛絲馬跡,唯恐耶律姓氏占據北莽朝堂,然後將兩遼視為大軍南下的突破口。否則以顧劍棠的脾性,是絕對不會出手這麼快的。柴夫人,這些話,你聽過就聽過了,不要對外說。」
柴夫人點頭道:「這是當然,我知曉這其中的輕重厲害。」
徐鳳年提起馬鞭,遙遙指了指北方,臉色沉重道:「虎頭城被董卓攻陷後,毀去大半,更重要的是北莽各路大軍撤回遠處後,但是這位南院大王的十數萬董家私軍和拓拔菩薩的精銳騎軍聯手,依舊在邊境線上虎視眈眈,就是防止我北涼全力修繕虎頭城,下場涼莽大戰一旦發生,以虎頭城和龍眼兒平原為中心的拉鋸戰,註定會很慘烈,甚至不輸青蒼城。然後是懷陽關為核心的重冢柳芽茯苓一線,接下來是何仲忽的左騎軍,會真正全軍投入戰場,死守新城北方地帶。比起先前的三線作戰,接下來北莽不會分心幽州葫蘆口,北涼已經用那些京觀和楊元贊等人的頭,證明在那處戰場,北莽進得來出不去,如此一來,不但涼州關外硝煙四起,整條流州防線也要承擔起很重的擔子,當然,幽州燕文鸞大將軍和新任騎軍主將郁鸞刀都會轉入涼州,一樣會讓北莽大軍處處不痛快,處處都要死很多人。」
徐鳳年握緊馬鞭,「比起我以前的憤懣,現在其實好多了,因為這次京城之行,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把我們北涼的死戰和戰死,當成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還是有很多人,為北涼鳴不平。」
柴夫人輕聲道:「僅是這樣,北涼就知足了嗎?」
徐鳳年搖頭道:「不是知足,而是當我們北涼人人面北而死之時,發現身後不是只有冷嘲熱諷,亦是有人心懷悲憤和愧疚,就沒有那麼……」
不知為何,徐鳳年沒有繼續說下去。
徐鳳年輕聲道:「我徐鳳年是徐驍的兒子,這輩子就根本沒資格自怨自艾了,這是我的心裡話,不騙人。但是我希望……」
徐鳳年停頓了一下,眼神堅毅道:「當初與拓拔菩薩死戰之前,爛陀山六珠菩薩給我送去一刀一劍,其中那把劍的劍名,真好。劍叫做『放聲』。所以我希望中原百姓,不奢望他們心懷感激,更不奢望他們入涼作戰,我只希望整個中原,都能聽到我北涼三十萬鐵騎在西北邊關往北而去,在大地之上重重響起的馬蹄聲,聽到這壯烈的『放聲』,能夠讓他們有朝一日,不再做啞裝聾。」
柴夫人抿起嘴唇,痴痴望著他。
徐鳳年突然笑道:「到了。」
臨近新城,徐偃兵和劉文豹兩騎在不遠處靜候。
柴夫人勒馬停下,「王爺,我就不去新城了,就當王爺答應了給我們司馬家族一個鳳翔軍鎮的副將。」
徐鳳年也跟著停馬,轉頭無奈道:「好吧。」
徐鳳年抱拳送行,然後便緩緩前行。
冷不丁柴夫人在身後輕輕喊道:「徐鳳年。」
徐鳳年根本就沒有轉頭,快馬加鞭。
柴夫人笑著大聲道:「我柴冬笛在西域等你!我要給你生孩子!」
徐鳳年落荒而逃。
徐偃兵看著迎面而來的年輕藩王好像滿頭大汗,忍住笑意伸出大拇指。
劉文豹也跟著伸出大拇指。
但是給王爺殺人的眼神一瞪,這位臨謠郡守大人悻悻然縮回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