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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趙右齡,由翰林院掌院升任吏部尚書的儲相殷茂春就要含蓄低調許多,輕車簡從到了國子監,跟年紀輕輕到令人髮指的門下省左散騎常侍陳望並肩而立,既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但這兩位足可稱為中樞重臣的大人物,一個外廷首官的正二品,一個清貴無雙的正三品,這一站就足足站了兩個時辰。因為他們站在極其靠後的位置,又沒有扈從護駕更沒有身穿朱紫官服,加上左右前後都是寒窗苦讀聖賢書的國子監普通學子,沒有誰知道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杵著這麼兩位當朝大佬,只把他們當作了尋常的太安城儒士。
國子監持續喧囂熱鬧,成為京城上上下下的熱議焦點,國子監外的酒肆茶坊更是人滿為患,等著那場辯論結局的水落石出。
不斷有士子書生跑到街上大聲匯報「即時戰況」。
然而在幾乎人去樓空的翰林院,出現了兩張風塵僕僕的老面孔,一位是鬱郁不得志潦倒多年的元先生,另外一位讓當值官員差點忍不住當面翻起白眼,以前宋家兩夫子稱霸文壇的時候,那官員得人前人後都豎拇指誇讚一聲好一位宋家雛鳳,現在嘛,兩位夫子都死了不說,還談不上有啥哀榮,誰不知道風光無限的宋家是肯定沒機會東山再起了?沒毛的雛鳳不如雞,誰還樂意把你貶至貧寒地方當個小縣尉的宋恪禮當棵蔥?這樣的冷灶要是還能燒成,老子就把灶灰全吃了!
這名從七品清流官員倒是沒太過拿捏架子給臉色,終究先前出門訪親的元朴元黃門還在翰林院掛著職,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沒必要為了一個宋恪禮損了多年八面玲瓏點滴積攢下來的功德。
元朴,或者說離陽帝師元本溪在自己屋內落座後,半寸舌的口齒自然含糊不清,「不去國子監看一看?那裡是你宋家的興起之地。」
跟隨元先生結伴走過大江南北的宋恪禮搖搖頭,平靜道:「舊地重遊無濟於事。」
元本溪沉默片刻,緩緩道:「陳望,孫寅,以後就是你的政敵了。他們不論事功學問,都不輸你。不過這兩人率先由暗轉明,這是你最大的劣勢,也是你唯一的優勢。」
宋恪禮點點頭。
……
暮色中,相距翰林院不遠的趙家瓮尚書省衙門,一名紫髯碧眼的高大老人獨自走到御街上,站在這條天底下最雄偉寬闊的街道中央,背對皇城大門,望向南方的天空。
老人沒來由記起自己年輕時候的一場偶然相逢,那時候,那人也很年輕,起碼腿就沒瘸。
當時自己被恩師故意壓在翰林院,而至交好友已經在兵部擔任司駕主事,其餘同年進士也都各自有了一份錦繡前程。那是一個文人被武夫壓得喘不過氣的時節,往前推十年,文人便如伶人,在朝堂上只配給武將當應聲蟲,若是再往前推移個幾十年,王朝內處處藩鎮割據,人人封疆裂土,讀書人連應聲蟲都難做,馬屁沒拍對,或者拍得花團錦簇但是被武人誤會了或者聽不懂,說不定就會被直接喀嚓一下砍掉腦袋,這麼一個王朝,不說中原正統的大楚,就是給大楚心甘情願當奴做婢的東越,也有資格笑話這個北方的鄰居是一群未開化的蠢蠻子。而他因為生得紫髯碧眼,連中原人眼中的離陽北蠻子都要冷嘲熱諷。
在某個讀書人日子終於略微好過些的深秋季節,那是一個天氣陰沉的日子,他去兵部衙門找好友開後門借閱一份有關兩遼疆土的輿圖,等他如願以償拿到輿圖,結果滂沱大雨驟至,不敢讓雨水沾濕輿圖,只好在衙門口檐下躲雨,可那場肅殺大雨始終不停歇,他就只能老老實實等著。然後他看到一個年輕人撐傘而至,手裡拎著個小木箱子。對這個人,他見之不喜,因為此人身上有著濃厚的武人氣焰,觀其身上裝束,大概是個朝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雜號校尉,兵部衙門庭院深深,有數重數進,他猜測這人恐怕也就在第一進院子就止步了,果不其然,那傢伙被阻在第一進的院子裡,他就沒有再去上心在意了,只是等雨的時候,偶爾轉頭瞥一眼,看到那個貌不驚人的年輕武人孤伶伶站在大雨中,就這麼一直淋著雨,雨傘放在腳邊,還有那隻打開的箱子,白花花的,應該是銀子。只是這丁點兒銀子,在胃口能吞天的兵部老爺眼中算什麼,同僚三四人喝上一頓花酒的事情而已。
他依稀聽到那個吃了閉門羹的年輕人的話語,顛來倒去就是一個意思幾句話,「我徐驍拿腦袋跟諸位大人保證!只需給我一千兵馬一個月,只要一個月,下次拜會大人,就會讓人扛來十箱,十箱黃金!」
雨一直下,他聽到那個院中年輕人不斷大聲說話,不斷妥協。
從一千兵馬減少到了八百,再到五百。而箱子也從十箱增加到了二十,再到三十箱。
當大雨終於漸漸轉小的時候,興許是在裡頭悠哉游哉飲茶笑談的兵部老爺們,覺得差不多可以出門返家了,陸陸續續有三三兩兩的大人物走出重重庭院,談笑風生聊著天,目不斜視地跟那個年輕人擦肩而過,後來有個職方主事倒是終於打量了一眼,卻不是看那個討要兵馬的年輕人,而是看了眼箱子裡被雨水浸潤著的銀子,發出一聲嗤笑,似乎還陰陽怪氣說了句話,只是當時在門口躲避出院眾人的他沒能聽清。
他想著既然雨還沒有完全停掉,乾脆就等院內好友結束事務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