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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錫亮既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就此死心,問道:「若是不要工錢,我流州百姓以一年勞役,換取北涼官方承認的涼州戶籍,是否可行?」
徐北枳思考片刻,搖頭道:「擱在平時自然是可行的,但是現在大戰剛剛結束,第一撥進入涼幽邊關的流州青壯,只有參與霞光城守城和葫蘆口廝殺的那兩萬流民,才取得正式戶籍,甚至連涼州關外那些沒有進入戰場的流民,至今仍是沒有獲此待遇,如果僅是參與建城就能夠成為涼州籍百姓,定會有人心生不滿。不患寡而患不均,從來如此。」
陳錫亮突然有了一股怒氣,卻不是針對徐北枳和徐鳳年,望向遠方的大漠黃沙,嘴唇緊緊抿起。
他想起了青蒼城那場死戰,在最後關頭,有多少陸續趕來的流州青壯,自己闖入了戰場,隨意撿起了不論是北涼鐵騎還是北莽蠻子的武器,就那麼戰死了?!
徐鳳年輕聲問道:「陳錫亮,有沒有想過,以後有一天,不到三十萬人的流州,人人都是北涼道流州戶籍的百姓,根本不用拿性命去搏取一個別州版籍?」
陳錫亮深呼吸一口氣,默不作聲,眼神恍惚,似乎在憧憬著那一天的到來。
很多次就連流州刺史楊光斗都笑稱整個流州,只有陳錫亮這個落腳沒幾年的外來戶,比流州人還要以流州人自居。
徐北枳突然笑眯眯拆台道:「王爺,你這大餅畫得可是不花一顆銅板啊,比起以往的大手大腳,現在會當家多了。」
徐鳳年開懷大笑,雙手環胸並不握韁繩,身體隨著馬背顛簸起伏,神情頗為自得。
陳錫亮也微笑附和道:「是有幾分勤儉持家的架勢了。」
徐鳳年笑過之後,轉頭打趣道:「錫亮,知道你無所謂官大官小,可是這次守住青蒼守住流州,不說你居功至偉,最不濟『功不可沒』是跑不掉的,你如果執意不升官,你讓本該高高興興升官加爵的同僚們如何自處?你自在了,可他們就要渾身不自在了啊。」
陳錫亮搖頭道:「從刺史府邸和龍象軍再到三鎮將士,王爺該如何賞賜軍功就怎麼賞,不用管我,流州官場不比涼州陵州,沒有王爺想像中那麼多彎彎曲曲。」
徐鳳年看似隨意說道:「刺史楊光斗自己心知肚明,他不會在流州待太久的,我也不忍心讓這個老人在塞外,陪著你們這些正值當打之年的年輕官員風餐露宿,到時候若是涼莽戰事結束,邊關大定了,流州註定會『改朝換代』,入涼士子嗷嗷待哺不去說,三州北涼本土官員也要眼饞,未來流州將是連通離陽和西域商貿渠道的必經之地,更是一處中轉重地,現在流州的官吏不值錢,但以後說不定比塞外江南的陵州還要富饒。楊刺史拍拍屁股一走,回到涼州當個副經略使什麼的,養老了,屆時你們這撥流州官場『老人』,還有那二三十萬流民,群龍無首,你就不擔心?」
陳錫亮陷入沉默。
徐北枳轉移話題,幸災樂禍道:「咱們北涼的那位財神爺,號稱在短短兩年內便走遍了涼流兩州每一寸土地,更兼著新城副監的身份,這次突然偶染風寒在家養病,王爺你就沒去慰問?」
徐鳳年一陣頭大。
徐北枳漫不經心道:「行了行了,解鈴還須繫鈴人這個說法,在家務事裡頭是說不通的,於是我就自作主張去王府……王爺你未來老丈人的那個王府,找他王林泉好好喝了次酒,怨氣嘛,肯定有,他們王家說起來比陸家要更早入涼,前半輩子鞍前馬後給大將軍做小卒子,後半輩子又在青州積攢下那麼大一份家業,徐家一招手,整個王家就帶著一箱箱一車車黃金白銀進入北涼了,而且王家一沒跟清涼山要官帽子,二沒跟清涼山要開後門,做的都是最辛苦的生意,圖什麼,還不是想著他女兒,能夠得個正字,而不是側?」
徐鳳年輕輕嘆息一聲,於情於理,都該如此。
徐北枳繼續笑道:「王林泉喝多了後,也說漏嘴了,即便初冬那閨女沒有正王妃的命,但只要那個姓陸的女子也是側王妃,兩人都是沒有高低分別的側王妃,也一樣不算委屈了初冬。現在這算怎麼回事?王林泉的言下之意嘛,陸家那幫不成材的傢伙,從恃才傲物的陸東疆到恃寵而驕的陸家子弟,有幾個是誠心誠意為徐家考慮處境的好東西?不就是多讀了些書,結果一個個尾巴翹到天上去,恨不得個個占據北涼官場要津才罷休,才對得起他們的清貴身份,一幫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兒!」
看到徐鳳年轉頭望過來,徐北枳咧嘴笑道:「最後那幾句自然是我說的,王林泉就算灌了幾百斤綠蟻酒,肯定也不敢這麼袒露心聲。」
徐鳳年無奈道:「我知道因為漕運的事情,你對我也有怨氣,但是差不多就行了啊,真當我是泥捏的菩薩不會生氣?」
徐北枳冷哼道:「我把醜話說前頭,齊陽龍是齊陽龍,朝廷是朝廷,自張巨鹿的死開始,廟堂上就已經出現了一條不可彌補的裂縫,君臣相宜的光景,已經一去不復還。趙家天子把溫太乙和馬忠賢一文一武放到中原腹地的靖安道,加上坐鎮青州襄樊的趙珣,這三個人湊一堆能安什麼好心?我是不知道當時京城小朝會是怎麼個氣氛,也不知道齊陽龍這位本朝首輔和桓溫這個次輔當時有無提出異議,但既然溫馬都已出京赴任,到時候漕運磕磕碰碰,天高皇帝遠,隨便找個由頭應付朝廷戶部有何難?齊陽龍是中書令,不是戶部尚書!桓溫在門下省,更是不在吏部當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