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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趙篆親手讓這個意外之喜變成了燃眉之急,張巨鹿安排的那些漕糧官員被一鍋端,官品都不高,達官顯貴們對這些無關緊要又不是自己門下走狗的官員根本不在意,說不定沒了這些傢伙,他們將來獲利更大,而皇帝陛下治理貪腐的鐵腕和決心,獲得朝野讚譽。經過這場動盪後,漕運高官誰還敢跟朝廷叫板?北涼以後要糧食,只會比以前更難。
徐鳳年彎曲手指,一下一下叩響桌面。
以北涼道不足兩百萬戶的不足千萬人,卻要養活整整三十萬邊軍,若不是還有一個有西北小廣陵之稱的陵州苦苦支撐,北涼這根拉滿了二十來年的弦,別說射箭,早就自行繃斷了。李功德為何能夠成為文官之首的北涼經略使,真是他只會對徐驍歌功頌德,只是攀附有術?當然不是,無它,李功德生財有道。他能通過種種見不得光的渠道買糧,而且價格都不算高,收下一箱箱賄賂銀子的大人物,當然正是那些離陽的皇親國戚和功勳之後,朝廷虧大錢,他們一年不過是賺一百萬兩都不到的「小錢」,他們祖輩父輩都為了離陽一統春秋豁出性命立下了滔天功勞,撈點銀子,他們有什麼心虛愧疚的?
接下來短時間內這些人應該沒膽子觸霉頭了。
還在經略使任上的李功德,就跑到清涼山已經跟副使宋洞明吐過苦水,一直保養得體的李大人很快就要兩鬢灰白盡霜雪了。
在這種嚴峻形勢下,去年在陵州近乎瘋狂囤糧的刺史徐北枳,在他手上火速建立且填滿大半的一座座糧倉,當時被譏諷為只會買米的「糧倉刺史」,一舉成為整個北涼邊軍的救命稻草。如果沒有徐北枳,徐鳳年也會重視糧倉儲備,但絕對不可能做到徐北枳這種大刀闊斧的舉一州之力來儲糧的地步。徐北枳主政陵州的買糧,可謂無所不用其極,不但根據李功德多年積累下的人脈渠道去跟北涼以外高價購糧,還從陵州當地豪橫和豪紳家族強硬地低價買米,如果家有餘糧的老百姓想賣賺取差價,徐北枳一粒不剩,全收!
所以要不是有徐北枳的那些糧倉,徐鳳年會光明正大去北涼道那些遠親近鄰們家裡「搶糧」了,而不是如今還算厚道的讓人帶著兵馬出境「借糧」,好歹會給些真金白銀。不過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要不了多久,整個廣陵江上游,就等於對北涼道堅壁清野了。
徐鳳年睜開眼睛,喃喃道:「最初是你陳錫亮鹽鐵漕糧失利,被貶去流民之地,徐北枳先當上了一州刺史,然後是你在流州守城有功,順利讓北涼多出十多萬青壯兵源,接下來先是徐北枳淪為糧倉刺史,很快又是徐北枳證明他才是對的,北涼其他看戲的所有人都錯了。我深信你們一定會讓天下人刮目相看,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徐鳳年環視四周,站起身去拿來拂水房諜子特意準備的那兩隻棋罐子,紅棗木並不稀罕,但是兩盒紋理分別呈現出鬼斧神工的「天女散花」和「童子鞠躬」,這就讓原本幾兩銀子的兩隻紅棗木盒,變成了有價無市的西楚宮廷御用珍品之物,是西楚亡國後流入民間,又在洪嘉北奔途中流落在了涼地,沒有跟隨主人一同進入北莽。徐鳳年打開兩隻棋罐子,白棋是那一百八十顆清一色的名品「雪印」,棋子縝密紋路都超過二十條之多,黑棋則是那墨綠色透著清澈光澤的魚腦凍。
徐鳳年正襟危坐,先後拈起一枚黑白棋子,敲在並沒有擺放棋盤的桌面上,然後像是要開始與人對弈,把白棋罐子放在對面,輕聲開口道:「師父,徐北枳和陳錫亮都沒有讓你失望。」
徐鳳年看著有了兩顆棋子後反而愈發凸顯得空落落的桌面,怔怔出神,最後抬起頭,看著空無一人的桌對面,他沉默不語。
窗外天開青白,屋內視線不再昏暗,烏雲散去,絲絲縷縷的光線投射進來,清晰照映出那些平時常人肉眼看不見的悠然塵埃。
在這座只有徐鳳年獨自一人的屋內,落子如飛。
隨著落子,從他徐鳳年三個字開始,一個個名字從他嘴中脫口而出。
有北涼的,有北莽的,有離陽的。
有死人,有活人。
有聲名顯赫的,有冉冉升起的,有籍籍無名的。
當他說到陸詡的時候,落子後的徐鳳年停頓了一下,說道:「趙篆在齊陽龍建議下開設六館,在殿閣六大學士後增設六館學士,這是在為韓家老家主破格美諡後,順勢開了往後武人得以武字打頭諡號的先河,為了安撫文官,以及同時分化六部權力。在這期間,據說那個趙家天子有意要噁心你輔佐的那個靖安王趙珣,召你進京進入六館之一的弘文館。你想不想去?趙珣肯不肯放?就算趙珣能繼續忍辱負重做小伏低,不得不讓你活著離開青州襄樊城,那你又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徐鳳年突然微笑道:「既然你難做,趙珣更為難,那我就做個好人。」
徐鳳年沒有轉頭,但是提高嗓音說道:「糜奉節,樊小釵,你們兩人去一趟襄樊城,把陸詡請到北涼,他不願意就搶。」
很快徐鳳年就嘆了口氣,自嘲道:「算了,如果陸詡真的不想來北涼,那就送他到一個可以不用擔心趙勾的地方。」
徐鳳年看了眼桌對面,低聲道:「我是真的賭運不行,而且婦人之仁。好在那麼多年,徐驍也經常被你這麼教訓,我都親眼見過不是一次兩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