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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一尾長不及兩寸的小黑鯉驟然躍出水面,然後不是墜回原位,而是稍稍向西偏移了些位置。
慕容女帝皺眉道:「這是?」
南溟真人依然用那稚氣的語音不急不緩說道:「是徐龍象。有些不曾進入天象境界但是身負氣運的武人,除非氣機外泄太過厲害,否則哪怕在缸內占據一席之地,他們的方位也會模糊不清。那些善於斂氣的練氣士,更是如此。可一旦泄露天機,就再難逃法網恢恢了。至於那些接近陸地神仙的人物,他們的本命魚甚至會擾亂缸中水。」
「比如?」
「武當掌教李玉斧,先前此人曾引發天機震動,導致缸水外溢。」
「還有嗎?」
「有。黃龍士,澹臺平靜,謝飛魚。原本最是線索模糊的三人,陸續有了徵兆。」
「那曹長卿?」
「既然成了儒家聖人,自然就已跳出缸外。」
一問一答到這裡,慕容女帝思索片刻,自言自語道:「難道是柳珪大軍主力已經跟龍象軍碰上了?」
南溟真人猶豫了一下,搖頭說道:「不對。應該是徐龍象去了青蒼城以西的地方,遇上了那支羌騎。」
老婦人臉色陰沉不定,但很快就神情舒展開來,「反正你有兩個兒子。」
太平令猜出了慕容女帝心中所想,平靜道:「既然露出了破綻,那麼可以讓黃青和銅人去刺殺徐龍象,這樣的機會,以後很難再有。」
老婦人拇指微微用力按在缸沿上,問道:「趕得上?」
作為北莽帝師的老儒生笑道:「儘量讓他們往那邊趕,之後就看雙方運氣好壞了。」
老婦人笑道:「那就試試看。」
這位太平令毫不猶豫轉身走出屋子,去跟劍氣近黃青面授機宜。
老婦人自問自答:「如果成了,那雙方勾心鬥角這麼多回合的流州,還能有仗打嗎?」
「沒啦!」
第115章 天亮
嘉德殿設有勤勉房,有別於國子監,以供離陽趙廷宗室子弟求學,因正統一脈的皇子成年除東宮太子外,皆需封王就藩外地,所以勤勉房便多是在京郡王子女問學授業之地,少數一些因功封侯的公卿後代,也得以進入這座被譽為小御書房的地方,莫不視為家族殊榮。勤勉房舍少傅少保兩職總領學政,此外還有二十餘位地位超然的授讀師傅,分別授業儒家經典,以及各自被皇帝欽點為某位皇子皇孫的單獨恩師,無一不是王朝當代文豪大儒,偶有學問深厚兼德高望重的大黃門入內講學。那群龍子龍孫與勛貴子弟於沖齡之歲進入勤勉房,卯入申出,每日雷打不動的五個時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婚嫁封爵之前,寒暑無間,讀書不輟。這項傳統,自先帝起至當今天子,二十年來,不可撼動。而且勤勉房規矩繁冗,極其嚴苛,入學子弟夏不持扇冬不添炭,不論身份,路遇授讀師傅務必作揖行禮,犯錯輕則挨「竹罰」,重則貶低將來獲封爵位一級,當年馬上得天下的先帝親筆題寫匾額「尊師重道」以儆後人,當今天子書寫楹聯「立身至誠,求學明理」懸掛兩側,除去那名來歷晦澀的皇子趙楷,包括太子趙篆大皇子趙武在內的所有子女,都曾在勤勉房渡過漫長光陰,若說京城黃門郎地位超然,是日後有望封侯拜相的龍門之鯉,那麼勤勉房講學師傅則更是當之無愧的清流砥柱,已是乘龍之蛟,有「准帝師」的美譽,至于少保少傅兩職,歷來都是實舍一人虛設一人,宋家兩夫子稱霸文壇三十載,對此仍是苦求不得,上任少傅馬戎是先帝與當今天子的兩朝恩師,在京城以外名聲不顯,可是四年前馬戎病逝時,皇帝陛下攜皇后親自前往馬府靈堂披麻戴孝,為其守靈一夜。
馬戎死後,少傅少保兩職都已空懸,太安城勛貴門第都認為新入京的齊陽龍會暫時擔任少保,作為一個承前啟後的過渡位置,然後一舉成為離陽王朝的官員領袖,可是一個資歷清譽都不夠格的「年輕人」,很突兀地闖入了所有人的眼帘,將少保之位收入囊中,此人在永徽年號的尾巴上考取過進士,但遠沒有前三甲那般矚目,進入過翰林院擔任過黃門郎,一樣不溫不火,直到他成為禁中御書房的起居郎,才被京城大人物多了幾眼打量,但也僅限於此,可是隨後此人悄然晉升考功司郎中,輔佐吏部尚書趙右齡和老上司「儲相」殷茂春,陸續參與了京察與地方大評兩樁足以決定離陽四品以上大員官帽子有無的大事,這個在廟堂上可算年輕人的書生,才真正讓人感到驚艷咋舌,三年一度的京察中,此人依舊不顯山不露水,可在南下大評之中,此人那真是心狠手辣,一口氣摘掉了平州刺史和六位郡守的官帽,這才三個月的時間而已,很快他就被火速調回京城,否則朝野上下都堅信此人會死在南下途中。以至於當他破格成為勤勉房少保後,大多數人都有些麻木了,此人委實是在官場的升遷路線太過生僻隱蔽,完全就沒有給人燒冷灶的機會,到頭來只知道他前些年娶了個籍籍無名的郡主,是個不上不下也不大不小的皇親國戚,在朝堂上素來不攙和黨爭,與文武官員都不湊近,與宮中宦官更是從無交集,便是喝花酒也沒有一次。
寥寥有心人往深處刨根問底,得知真相後就越發如墜雲霧,此人竟是北涼人士?原本朝廷出了一個飛黃騰達的晉三郎就已經很讓人吃驚,不料此子聲勢猶有過之而無不及,須知晉蘭亭的進身之階可稱不上怎麼光彩,據說先是靠著一封老涼王的引薦信躋身京城官場,後來又是以蘭亭熟宣這種雅玩擠入公門,而作為國子監右祭酒同鄉的他,身世清白,進階之路也走得坦蕩乾淨,哪怕娶了位郡主,這些年也從未傳出半點夫憑妻貴的閒言閒語。而且這些年在京城所處幾個位置,不論是短暫的翰林院黃門郎,還是最長久的東宮侍講還是更為短暫的起居郎,始終都算是個相當靠近帝王家的讀書人,恐怕就算他自己滿大街喊自己是北涼死間,也沒誰願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