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頁
徐鳳年苦笑道:「看她三言兩語就擺平了王丫頭,這就隱約有大婦的風範了,還有當初在梧桐院裡的左右逢源,我就知道這女子不簡單得很,不知道以後誰壓得住她。」
袁左宗認真點頭道:「正妃人選,確實應該儘早定下。」
徐鳳年捧手呼出一口霧氣,眯眼笑道:「去北莽前還跟徐驍聊了一次,那會兒我還天真想著哪怕捏鼻子娶燕文鸞的那個孫女,也不是不可以,現在終於鬆了口氣。相貌跟她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比壯漢還粗獷,這也就罷了,脾氣差得很,想想就後怕。」
袁左宗微微一笑。
徐鳳年沿著巷弄緩緩前行,「聽說顧大柱國的義子袁庭山,拿著符刀之首的南華刀,虐殺了北地一位金剛境高手。北莽拓跋春隼也以金剛境殺了一個指玄高手。風水輪流轉,這時候遇上他們,還不得被他們追著打十條大街。」
袁左宗說道:「殿下,顧劍棠因為他的刀術,才當上兵部尚書,但也正因為他的練刀,再無法在廟堂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此人骨子裡實在太傲氣了,做將軍領兵打仗幾近無敵,可做官,就差強人意了。問題在於顧劍棠即便知道他什麼地方不如義父,可性格由不得他去轉變,變了,就有損境界修為。」
徐鳳年轉頭笑道:「袁二哥,這是提醒我熊掌魚翅不可兼得?想當好北涼王,就別太痴迷武道?」
袁左宗一本正經點了點頭。
徐鳳年沉默不語,在即將拐出永子巷的時候,突然說道:「袁二哥,你大抵知道我的脾性,很多時候一根筋擰不回來,以後如果走在錯路上,沒誰願意說我,你千萬記得提醒我,如果說不通,打也要打醒我。」
袁左宗依舊一絲不苟說道:「難。以後殿下就是北涼王,袁左宗就算敢以下犯上,可也怕殿下一怒之下,就不讓袁左宗上馬殺敵,這實在是一件想想就很無奈的事情。」
「袁二哥,你以後說笑話的時候,能不能別這麼嚴肅?」
「難。」
「袁二哥,我當下就很無奈。」
兩人走出巷弄,視線豁然開朗,有許多挑擔小販沿街賣些吃食,無利不起早,帝王將相販夫走卒,其實都一樣。
徐鳳年望著逐漸熱鬧起來的街道,輕聲道:「其實陸東疆陸丞燕也清楚,如果不是當年那個在一干閣老眼皮子底下低聲下氣的校尉,如今權柄遠在陸家之上的北涼王徐驍出現,讓陸家老祖宗早早用掉了僅剩的精氣神,也不會死得那麼倉促。要說徐家逼死了陸費墀,這筆帳算在咱們頭上,也不冤枉。我就怕這口怨氣,陸丞燕可以隱忍不發,但是陸東疆未必真的能咽下。清官難斷家務事,以後萬一真有大義滅親的時候,多半里外不是人。」
袁左宗笑道:「以後這個惡人,本就已經惡名昭彰的褚祿山來做不算什麼,陸家肯定不太服氣,不妨讓袁左宗來做,那他們就得乖乖心服口服了。」
徐鳳年搖了搖頭。
徐鳳年揉了揉臉頰,「黃龍士,荀平,我師父,元本溪,納蘭右慈,張巨鹿,加上昨天去世的陸費墀,都曾為天下讀書人增顏色,袁二哥你大概不算在內,我,永子巷陸詡,寒士陳錫亮,世族徐北枳,這些人,不論有仇沒仇,都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先生們的背影,漸行漸遠。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更年輕的讀書人,來看我們的背影?」
袁左宗極少與人當面流露出傷春悲秋的情緒,這會兒竟是有些不加掩飾的喟嘆,「你說褚祿山聰明,可他對殿下的阿諛奉承,瞎子哪怕看不到,光聽著就很膩歪,這樣的人能聰明到哪裡去?可要說褚祿山蠢笨,卻有八叉成韻的能耐,詩詞歌韻,都渾然天成。要說將將之才將兵之才,都只有陳芝豹能勝過褚祿山一籌。以前我極其反感褚祿山,覺得這人沒有人氣,如今稍好一些,不過想必這輩子都不會與他推心置腹。但是袁左宗覺得,這麼一個人,也稱得上先生一說。他跟陳芝豹兩人,我都看不懂他們到底想要什麼。」
袁左宗欲言又止,正想說話,可徐鳳年已經小跑去跟小販買一屜包子,袁左宗笑了笑,也好,要他說句奉承話,真是不習慣。
袁左宗本想說,殿下雖然成為不了先生,可總有一天,你的背影,便是中原的正面。
所有百姓都會北望。
……
寧州威澤縣是上縣,按離陽律可配縣尉兩人。威澤縣地處偏遠,民風彪悍,尤為難馴,天下大勢稍有風吹草動,就有流民四竄,據山嘯林。離陽對待馬政極為重視,在兩淮等地施行多年,寧州牧草貧瘠,遠遜別處,原本不宜養馬,可是寧州當初作為離陽十三「老州」之一,矮個子裡拔高個,也在馬政之列,春秋期間幾乎全州養馬,算是為趙室立下汗馬功勞,州牧一級的大員大多擢升入京為官,可寧州民生凋敝,留下一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京官外任,其餘諸地擔當封疆大吏,皆是美差,唯獨視寧州為畏途。寧州至今仍流竄著數千養馬戶出身的響馬大盜,馬患為朝廷之最,前年有郡守赴任,竟然在南北要衝的羊腸坂坡被幾十號馬賊割去了頭顱,奪去金銀細軟,官服官印灑落一地,震動朝野,趙家天子龍顏大怒,派遣一名有宗室身份的兵部員外散騎侍郎帶領八百精兵,入境剿匪,連戰連捷,上報斬首百餘,後來被言官彈劾,朝廷才知響馬狡猾,這名員外郎根本就找不到盜匪蹤跡,只得勾結當地官員,用獄中死囚頂替,其中更有無辜百姓十六人,這名散騎侍郎被當場處死,兩位校尉連同八百精兵全部流放遼東。「寧為別州小吏,不做寧州高官」,寧州治政之難,可見一斑。文士為官,有許多規矩門道,當縣令還好,品秩雖低,畢竟是登品入流的實缺,也算主政一方,升遷有望,可如果當了司職獄訟捕亡的縣尉,就成了笑話,至於說去寧州臨近羊腸坂坡的武澤縣當縣尉,那就真是一件親者痛仇者快的慘事了。武澤縣兩個縣尉一直空懸其一,老縣尉嚴華盛是武澤鄰縣人,嗜酒如命,要說給縣令主薄兩位大人拍拍馬屁,一起酗酒行樂,逢迎郡守上級,本事不算小,可要他去剿匪,那就要了他的老命,嚴華盛每年在郡縣官吏考評都不堪入目,可一直把牢縣尉一職,用嚴縣尉的良心話講那就是誰樂意來武澤縣頂替這個狗屁芝麻官,老子二話不說把官帽子戴你頭上,還朝你豎起大拇指贊一聲真好漢。不過今年年尾,嚴縣尉沒丟官,只是來了個姓宋的陌生年輕人,與他成了同品同秩同俸祿的同僚,就帶了一匹劣馬一名書童一箱經書,就這麼撞入了武澤縣衙。嚴華盛跟縣令主薄兩位父母官一頓商量,覺得這小子不像是承襲父蔭當的官,有家世背景的話,誰樂意來武澤縣這個鳥不拉屎的地遭罪方,也不該是京城人士或者進士及第,按照慣例,京官外任,不升個半品一品那都無異於貶謫流放,思量來思量去,三個官場老油條都覺得十有八九是靠詩名文才起家的窮小子,因為那姓宋的寫得一手好字,屬於離陽朝廷流行「一家兩夫子」創下的官家宋體,便是斗大字不識一個的莽夫,瞧見了也覺得好,況且那廝生得白白淨淨,肌膚比娘們還能掐出水來,嚴縣尉不覺得這娃兒能在武澤縣站穩腳跟,所以根本就不屑去排擠,大可以眼不見心不煩,只要吃不住苦,保准自個兒捲鋪蓋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