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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臉色出奇柔和起來,輕輕道:「死了也好,正好去陪我娘親。」
騎牛的不敢說話了,怕被打臉打鳥。
徐鳳年恢復平靜,道:「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六歲便握刀,九歲殺人,那會兒我的願望便是做天下第一的高手,騎最烈的馬,用最快最大的陌刀,路見不平便拔刀相助,以後娶一個如我娘親一般溫柔善良的女子,才算快意人生。北涼數十萬鐵騎,與我何關?可長大以後,才知許多事情,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許多人你與他講理,他偏不講理。所以當徐驍要我十年不碰刀,十年後再讓我遊歷三年,我都照做。去年,缺門牙的老黃死了,我沒有問徐驍這是不是他要老黃死在那武帝城牆頭上,不敢問。我今日練刀,以後再練劍,即便都練不好,甚至半途而廢,我都要……」
年輕師叔祖出了一身冷汗,噤若寒蟬。
徐鳳年頭靠著石壁,並沒有說出最後的想法,只是望向牆對面那顆夜明珠,自嘲道:「你求我姐在江南那邊過得好些,她若不開心,我就對你不客氣,這不講理,是跟天下人學的。」
洪洗象苦著臉道:「可小道最是講理不過啊。」
徐鳳年記起三年遊歷中在洛水河畔,遠遠看到的一個窈窕背影,怔怔出神道:「相思刀最是能殺人。」
洪洗象剛想拍馬屁說世子殿下這話說得大學問大講究,卻被徐鳳年先知先覺道:「閉嘴。」
第028章 大字誓殺貼
徐鳳年讓騎牛的閉嘴,正想要讓這傢伙去茅屋拿些紙張過來,山上經歷,需要寫一封信給徐驍,金枝玉葉的隋珠公主若是孩子氣使然才駕臨北涼武當,那無需過多上心,只不過是久仇添新恨,徐鳳年虱多不怕癢,反正這一生多半不會去那座巍峨氣象的京城。可若是某個人或者某一小撮人的慫恿,那就絕不能掉以輕心,別看徐驍位極人臣風光無限,指不定哪一天就黑雲壓城風雨驟至,與人打交道,最怕兩種,一種是聰明絕頂的,一種是自以為是的笨蛋,而那裡,這兩種人最多。
徐鳳年剛想使喚這位師叔祖,異象橫生。
偌大一條直瀉而下的洶湧瀑布炸裂開來!
水浪如脫韁野馬撲面而來,徐鳳年和洪洗象都變成落湯雞。徐鳳年對這潑水並不在意,緊盯著瀑布外白象池中央巨石上的景象,轉瞬即逝的空當中,依稀可見一位那武當輩分與掌教一般高的劍痴王小屏,傲然而立,手中桃木劍神荼直指洞內。這一劍霸氣無匹,給了世子殿下一個下馬威,閉口不語十幾年的王小屏果真沒有說話,飄然而去,來也瀟灑去也瀟灑,一如徐鳳年當年流亡遊歷,看到那些青年俠士大概都喜歡如此,鼻子朝天,傲氣得一塌糊塗,過個江河,放著擺渡小舟不坐,都要水上飄一下,問題是你飄就飄,別弄得水花濺射,讓坐船的老百姓一身是水啊。要擱在涼地再被世子殿下撞見,別說喝彩打賞,而且一定要把這群王八蛋拖出來打,在水裡浸泡個幾個月,看以後還敢不敢耍威風。
莫名其妙的徐鳳年瞪向被殃及池魚的洪洗象,後者一臉無辜道:「小王師兄屬牛,所以就這個犟脾氣,以前他在這裡練過劍,估計是有些惱火。世子殿下大人有大量,別跟小王師兄一般見識。他練劍,以後說不定就是新劍神了,世子殿下再來個探囊取物的天下第一刀,就是武當一樁美談。」
徐鳳年沒好氣吩咐道:「去茅屋幫我拿些紙墨。」
洪洗象屁顛屁顛跑去搬東西。
徐鳳年打開食盒,剛端起碗,正準確拿筷去夾一口筍乾齋菜,卻一口鮮血噴在碗中,白紅混淆在一起,徐鳳年長呼出一口氣,武當丹藥果然非比尋常,吐出淤血,這會兒氣脈舒暢許多,徐鳳年面無表情咽下一碗米飯,細嚼慢咽,一碗吃完,卻不是洪洗象拿來物品,而是從未踏足過懸仙崖的姜泥,她手中提著一方古硯和幾頁青檀宣紙,掌心大小的古硯來歷嚇人,西楚有個不愛江山不愛美人唯獨愛筆墨的姜太牙,即姜泥的皇叔,這方古硯被他排名天下古硯榜眼,是火泥硯中的極品,質地出眾,冬暖而不凍,夏涼而不枯,可積墨數年不腐,姜太牙貴為一國皇叔,卻仍不捨得用,落到了徐鳳年手中,卻是每隔一旬就要派上用場,偏還要姜泥在一旁素手研磨,因為姜泥恨他入骨,的確是情理之中。
見到姜泥,徐鳳年依然讓她研磨古硯,挑了一支最好的關東遼尾,耐心等待墨汁在太平公主縴手下變得均勻,泛出火泥特有的紅暈,這才提筆書寫,今日與隋珠公主相遇後事無巨細,一一寫就。徐鳳年的小楷最為出彩,古人語學書先學楷,作字必先大字,大字以顏骨柳筋為法,中楷摹歐陽,最後才斂為蚊蠅小楷,學鐘王,這是古訓,天下士子大多如此按部就班,可徐鳳年在李義山教導下卻反其道而行之,小楷學起,遵循小篆古隸的遺軌,寫不好小楷就不准去碰其它。一經發現,就要挨青葫蘆酒壺的打。當代書法大家,只有兩禪寺一個嗜酒如命的老和尚一手字入李義山的法眼,被稱作「此僧醉醺後筆下唯有金剛怒目,絕無菩薩低眉」,因此世子殿下的字跟著少見媚意,俱是殺伐氣焰。
說起來,徐驍膝下兩女兩子也就徐鳳年的字拿得出手,徐龍象不消說,斗大字不識一個,徐脂虎能算中庸,連驚才絕艷的徐渭熊都可憐兮兮,詩文可謂冠絕當世,只有這個字,實在是連徐驍都無法厚臉皮說一個好。徐渭熊往北涼回寄的家書寥寥無幾,可能是這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