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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市井百姓,該聽說什麼?」
「出去跟王仙芝打了一架,僥倖活下來。然後去了一趟東海武帝城,取走了所有兵器。回北涼的路上遇見了吳家劍冢的太姥爺,在清涼山待了不到一天,就跑去涼州北邊,最後就坐在這裡跟你吃飯了。」
「真是忙。」
「就是沒怎麼掙到銀子拿回來。米缸里還是上次朱正立扛來的那袋子米吧?吃得這麼少,可也沒見你瘦了。接下來又到了養秋膘的時節,你悠著點。瘦了還能穿舊衣服,不過就是寬鬆點,胖了那就得多出一筆開銷。」
啪!一聲重響。餘地龍趕忙轉頭望去,看到她把手中筷子狠狠拍在了桌上。
「碧山縣縣衙已經停了你的俸祿,我月初去拿過,他們不肯給。還說你無故告假,跑去武當山散心,胭脂郡太守聽說後大為震怒,好像要罷你的官。」
「再去拿一次試試看。」
「你確定不會白跑一趟?」
「拿不到就算了,反正月俸還不到十兩銀子。」
啪!
這次是拍碗了。
餘地龍突然有些想笑。
之後,徐鳳年洗過了碗筷盤子,出乎餘地龍意料,這個師父沒有在這個小縣城過多逗留,蹭了頓飯就在夜雨中離開,那女子也沒有挽留,只是在他們離開屋子前,拎出了一頂箬竹葉編織而成的雨笠和一件蓑衣,卻不是給餘地龍的師父,而是交給了孩子,不由分說讓他披戴上,餘地龍怯生生看了眼師父,徐鳳年一笑置之。兩騎馬蹄踩踏在巷弄的青石板地面上,因為是大雨夜,馬蹄聲都給遮蔽,並不引人注意。別看餘地龍身材瘦弱,其實根骨堅韌異常,戴青笠披蓑衣,絲毫不覺得沉重累贅,只不過不合身,看著確實滑稽可笑。餘地龍回頭看了眼那座院子,不知為何,孩子對北涼王府沒有半點依賴,更不會當成自己的家,但是偏偏對這棟簡陋院子心生親近,心底還有個不好與人言說的古怪念頭,那女子若是自己的娘親就好了。
餘地龍壯起膽子喊道:「師父。」
徐鳳年放緩馬速,略微疑惑望著這個眼睛很大的孩子。
餘地龍急中生智,把到嘴邊的話吞回去,問道:「咱們去哪兒?」
徐鳳年淡然道:「武當山。我要在那邊一處洞天福地穩固體魄神氣。」
餘地龍既然可以看出王生和呂雲長的氣勢粗細,跟師父朝夕相處,當然也知道了一個秘密,師父身上的氣勢一直在下墜,簡單來說,那就是師父的武道修為像是竹籃打水,一直在漏水,如果不抓緊修補,就會滴水不剩,指不定還會對籃子本身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傷。這也是為何褚祿山在懷陽關為何要提出五百騎護駕,死戰王仙芝,殺趙黃巢,兵臨武帝城,對敵吳見,不同階段的徐鳳年,實力都是江河日下,若非如此,吳家劍冢的太姥爺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在幽州河州邊境上假裝攔路為難徐鳳年。
餘地龍突然一臉凝重,轉頭又喊了一聲師父。
徐鳳年點了點頭,率先在這條僻靜泥路上停下馬。
餘地龍瞪大眼睛,看到十數丈外的那名不速之客,是個白衣赤足的年輕女子,按照常理,大雨直下,本該衣襟濕透,可雙腳離地幾尺,衣袂飄飄,身後有白虹結成一尊無上玄妙的寶瓶身。如此一來,她散發出來的光輝,就像是一輪降臨人間的滿月。餘地龍頓時如臨大敵,女子這份氣勢,雖然不如那個臥蠶眉的北涼騎軍大統領來得剛烈駭人,但是要更加幽深綿長。徐鳳年面無表情盯著這個一路「撿漏」的南海觀音宗練氣天才,她先是在幽燕山莊湖上強行順手牽羊擄走了百柄長劍,後來在神武城外坐山觀虎鬥,大概是想著渾水摸魚,不曾想韓生宣突兀死在隋斜谷的借劍之下,她沒能成功吸取自己死後潰散的氣數,隨後不見蹤跡,但是在他戰勝王仙芝後,這女子就開始吸納自己不斷流失的氣機,若說養秋膘的本事,天底下可沒有哪個老饕比得上這位綽號賣炭妞的娘們了。只不過徐鳳年當初跟南海觀音宗那老嫗有過一樁約定,對方還算客氣,徐鳳年就沒有刻意阻止這女子的「偷竊」舉動,世間人人自有惡業福緣,徐鳳年也沒覺得非要獨占江湖氣運,只要不招惹到他頭上,那麼是這位跟王生一樣天生劍胎的古怪女子躋身劍仙,以此成為武林魁首,還是軒轅青鋒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拔得頭籌,又與他何關?
賣炭妞獲得徐鳳年遺失氣機後尤為如魚得水,比起幽燕山莊要高出太多境界,現身後跟徐鳳年對視,嘴角勾起一個居高臨下的玩味笑意,伸出一手,在身前抹過。
如鋪展開來一幅由天人執筆的錦繡畫卷。
在賣炭妞手下出現一個個栩栩如生的飄渺身影,有東海打潮的魁梧老者王仙芝,有牽驢拎桃枝的鄧太阿,有舉棋不定凝神長考的西楚官子曹長卿,有滿袖紅絲飄搖的人貓韓生宣,有與青鳥幾分相似的持槍男子,有負手御劍而行的李淳罡……
這幅人物長卷「畫」有大概四十幾人,無一不是江湖百年以來的大風流人物。
圖案晦暗的,是身死之人。仍然熠熠生輝,則是依舊在世之人。
徐鳳年絕大多數都認識,在長卷舒展之後,他自身就位列長卷第二位,第三位是拓拔菩薩。只是那些已經逝去的人物位置不變,人間健在之人的畫像則開始悄然變更席位,讓人眼花繚亂,最為顯著的變動,無疑是拓拔菩薩擠掉了他徐鳳年的榜眼位置,成為長卷左手第二人。其中又有黃三甲的突然上榜,呈現出或明或暗的不詳景象,而且這位春秋大魔頭色彩絢爛,與其他人的黑白又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