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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微笑著點了點頭,對於這個擅長算計的女子,談不上有太多反感,加上趙鑄的緣故,不介意給她一個台階下。王朝幾大藩王中,膠東王趙睢坐鎮兩遼,但距離太安城實在太近,稱不上天高皇帝遠,其實也就徐驍跟燕敕王趙炳是名符其實的封疆裂土,如果趙鑄不是趙炳的嫡長子,這番暗藏玄機的肺腑之言,反而有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嫌疑。趙鑄遠比徐鳳年要更早羽翼已豐,只要他在這場西楚復國的跌宕中立下軍功,離陽王朝浮現第三個世襲罔替也就名正言順。徐鳳年等趙鑄跳到小船上,抓起那杆撐蒿竹,笑道:「小乞兒,萬一再度禮樂崩壞,來北涼,保管你做不成老乞兒。」
趙鑄一臉苦相道:「是該說借你吉言好,還是罵你烏鴉嘴好?」
徐鳳年哈哈大笑,揮揮手:「滾回你的南疆。」
趙鑄橫臂握拳拍了拍胸口,悠悠然撐船而去。
小船駛出一段湖面後,林紅猿小心翼翼問道:「殿下,還是奴婢來撐船吧?」
趙鑄把撐蒿竹竿拋給林紅猿,雙手環胸,傲然站立。
林紅猿敢跟一錘子買賣的徐鳳年耍心眼,可沒膽魄去跟戰功顯赫的世子趙鑄拿捏架子,南疆地利人和已經齊備,其實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敢深思,更不敢放在嘴上。
納蘭先生只是在等那「天時」兩字。
趙鑄輕聲道:「我要是當上皇帝,不信鬼神信人心。」
林紅猿幾乎握不住撐蒿杆子。
趙鑄笑道:「怕什麼?」
林紅猿臉色蒼白道:「奴婢什麼都沒有聽見。」
趙鑄自言自語道:「我要是讓徐鳳年用北涼三十萬雄甲天下的鐵騎,跟我換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以及世代簪纓,他會不會換?」
林紅猿噤若寒蟬,死都不肯搭腔。
彩船外廊,以往哪裡熱鬧就削尖了腦袋往哪裡去的黃筌,就算那襲紫衣已經在擂台上露面,依然失魂落魄蹲在外廊牆腳根。先前給馮茂林的愛子當馬騎,膝蓋上的灰塵尤多,當時船上一些個江湖人士的白眼,黃筌也渾然不在意,只要搭上了馮茂林這條大船,雖說遠水不解近渴,可畢竟意味著趁勢搭上了在兩淮江湖很有聲望的那對夫婦,他們那個垂髫女兒,黃筌做馬的時候,也喊了很多聲諂媚的姑奶奶,小妮子沒什麼好臉色,始終對他愛答不理,可黃筌不覺得有什麼丟人現眼,既然是混江湖,怎麼混不是混,只要混出了頭,誰在意你落魄時的像條狗?再說了,狗不一樣會狗刨?但讓黃筌心死如灰的是,在他眼中高不可攀的馮茂林三對夫婦,就那麼給姓徐的朋友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黃筌一直把那個偶然結識的傢伙當做人傻錢多的冤大頭,能夠認識徐瞻和周親滸,已經很讓黃筌大吃一驚,恨不得去大吃幾斤牛肉大喝幾斤好酒壓壓驚,可空有酒囊,卻沒有買酒的錢啊。當馮茂林一伙人灰溜溜打落牙齒和血吞後,黃筌就知道什麼都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姓徐的那邊,已經不可能像從前那樣任由他騙吃騙喝,馮茂林那邊,說不定還會遷怒他這個方便欺負的小卒子。
有人混江湖,混著混著就出人頭地,更多人一輩子都在被江湖混。黃筌不怕吃苦,不怕吃虧,就怕看不到一點點有望混出人模狗樣的機會。
大俠,有多大的本事,才配得上那個俠字?神仙,有怎樣的神通,才稱得上神仙?
一直在蠅營狗苟的黃筌有些時候也會想,是不是自己一直就沒進入過江湖。
呆若木雞的黃筌靠著木質牆壁,總算還魂回神了一些,揉了揉臉頰,猛然發現光線有些昏暗,抬頭側望,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戴著那頂滑稽紅狐皮帽的姓徐的,雙腳打結,雙手插袖斜斜靠著牆壁。
徐鳳年平靜問道:「黃筌,還記得咱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黃筌以為這哥們要跟自己秋後算帳,要痛打落水狗了,苦笑道:「當時是小的有眼無珠,跟公子要酒喝。」
徐鳳年搖了搖頭,「當時在酒樓,有個乞兒不知死活溜進樓行乞,想討到些吃食就趕緊跑,然後被眼尖的店夥計揪住,有個食客見乞兒滿手凍瘡裂血,還倒了半碗酒在乞兒手上,一樓喝酒的人,也就你猶豫了很久,實在看不下去才幫著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那乞兒這才沒被繼續當成茶餘飯後的樂子玩耍。那會兒,我想起了一個已經離開江湖的朋友。這才請你喝酒,當然你也沒含糊,心安理得吃吃喝喝了我一路。」
黃筌嘿嘿一笑。
徐鳳年看到一艘威武樓船突兀靠近,看到站在船頭的老人,略微失神,壓了壓狐皮帽子,轉頭對黃筌說道:「等徽山的軒轅青鋒贏了擂台,當上武林盟主,你敢不敢湊到她跟前說一句話?」
黃筌目瞪口呆,尷尬笑道:「那也得看是什麼話了。」
徐鳳年走向欄杆,「你就說一個叫徐鳳年的人讓你去徽山混口飯吃。」
黃筌眼睜睜看著那個沒有自稱徐奇的傢伙躍過欄杆,飄向另外一艘尤為氣勢雄壯的巨大戰艦。
徐鳳年?
誰啊?
黃筌一頭霧水,不過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去撞一撞運氣。大不了就被徽山山主一巴掌拍飛而已,多半死不了人。
許多年後,一位即便有徽山做靠山,但仍是沒能混出大出息的老人,臨終前都還在跟孫子念叨,爺爺當年是跟那人一起混過江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