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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溪劍仙平淡道:「與我說這些,伯父就不怕對牛彈琴嗎?」
不知是怒其不幸還是哀其不爭,老供奉隱約怒氣橫生,提高嗓音說道:「棠溪,我可以不讓許慧撲去做那事情,可你這次卻是必須要出來替盧氏分憂。否則以我的脾氣,姑幕許氏這些年的手腳,讓一個無足輕重的許慧撲去丟人現眼,只是給他們提個醒罷了。棠溪,我最後問你一次,你願不願意去京城做兵部侍郎,你且不管如何能做這四品京官,我只問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盧白頡苦澀道:「只求伯父莫要讓人為難她。」
老供奉微微一笑,恢復雲淡風輕的閒散常態,和顏悅色說道:「棠溪啊棠溪,當局者迷,你若是肯出仕,誰敢與她過意不去?」
盧白頡搖頭道:「連北涼王的女兒都有人敢如此欺負,她只是姑幕許氏的棄子,如何能讓我放心。」
老人平淡道:「好吧,我可以與你約定,你去京城,她終歸是庾氏名義上的孫媳婦,沒誰能欺負。」
棠溪劍仙盧白頡起身作揖後平靜離去。
老人眯起眼,靠在椅子上,心思讓人琢磨不透。
竹樓中走出一對主僕,赫然是酒樓中見識過北涼輕騎跋扈行徑的拿扇公子與青衫劍士。風流倜儻的公子哥換了一把象牙骨扇,扇面上繪三位風情迥異的美人,蹲在老供奉庾劍康身邊,伸手摸了摸獅子貓,抬頭笑道:「老祖宗,何必要費心思讓棠溪劍仙出仕,盧氏底子本就不比我們庾氏差多少啊?一個盧道林不足懼,可加上這位,就不好說了。伯柃袁氏跟姑幕許氏哪裡能入老祖宗的法眼,但盧家一旦有棠溪劍仙坐鎮,只要稍稍賺取一些軍功,真做了實打實的兵部侍郎,再等個七八年,有盧氏家底支撐,執掌一部不是難事,比起一位許淑妃,份量只重不輕啊。」
老供奉笑道:「許淑妃算什麼,實話與你說了,不管是誰家的女子,進了宮,都不是趙皇后的對手。當今走外戚路數,是最蠢笨的法子,姑幕許氏不信邪,目光短淺,遲早要惹來禍事。但王朝軍政一途,卻是大有可圖,我們江南道讀書人不缺,唯獨缺盧白頡這般可馬上建功的人物,不論長遠還是公私,我都會讓他進入兵部,至於盧白頡能否在徐瘸子、顧劍棠和幾大藩王三足鼎立的夾縫中冒頭,得走一步看一步,盧白頡的性子,最多是做到大將軍,做不成兵部尚書的,但可以讓盧氏在他身上分心分神,可以讓盧許兩家生出間隙,可以讓這些年得志猖狂與盧氏摩擦不斷的伯柃袁氏如鯁在喉,還可以讓盧氏念我們庾氏的人情,你算算看,一舉幾得了?」
公子哥雙指捏著扇柄,笑道:「四得。」
略作思量,年輕俊逸的公子哥啪一下撒扇開來,小心翼翼道:「老祖宗,徐盧兩家畢竟是姻親,棠溪劍仙日後執掌兵權,似乎還可以讓朝廷更忌憚北涼。」
老人欣慰道:「這隻算是半得半失,不好妄言,徐瘸子和盧白頡的性格天生不合,陛下未必看不出來,即便陛下看不出來,趙皇后卻是看得清楚,天底下門閥聯姻,牢固的唯有我們這般讀書讀出來的世族,區區將種,不可以常理推斷,更何況是徐瘸子。徐盧兩家其實骨子裡是誰都瞧不起誰的。不過你能看到這一點,算是不錯了。」
年輕公子笑了笑,打開了扇子,卻是替老祖宗與那隻獅子貓扇起一陣清涼。
老人輕聲道:「我雖罵那傢伙是徐瘸子,可到底是毀滅了八國近半青壯的人屠魔頭,更是連春秋大義都給踐踏得一乾二淨了,不是你這些孩子能去隨意挑釁的。因此酒樓上的小打小鬧,你別想著如何去出氣,一個不好,就是引火上身。徐瘸子的護短,你們這些孩子,都沒有切身體會,我不管你現在如何不理解,只要記著這些話就行了。官場小吏的拖字訣,能讓尚書將軍們都頭疼,擱在你們身上,就要學會等字訣,年輕是好事,能等。張巨鹿也好,顧劍棠也罷,能有今天成就,都是等出來的。」
公子哥點了點頭,對於老祖宗的叮囑,絲毫不敢掉以輕心。雖然無法馬上對那北涼世子下絆子,有些遺憾,但既然連老祖宗都說要等,他不過是庾氏一名庶子,當然不敢違逆,也更能體會耐心的重要。
此時,徐鳳年只帶著靖安王妃在報國寺內走走停停,走著走著就來到了寺外牆根的臥龍松下,有樹蔭有清泉,徐鳳年坐在泉邊石頭上,在酷暑中格外愜意。今日報國寺有一場盛況空前的王霸之辯,一般香客已經進不去寺內燒香拜佛,寺內幾個僧侶在門口把關,除了熟面孔,一般人要遞出名刺,身份足夠,方可入內。
徐鳳年看到一名窮酸書生在寺外徘徊許久,日頭正毒,很快就出了一身汗,估計是牆根泉水這邊的徐鳳年錦衣華服,更有一名丰韻卓絕的「侍女」伺候,他不敢上前乘涼,在江南道,世族子孫連與寒門子弟同席而坐都視作奇恥大辱,那書生當然不敢自討苦吃,只是實在熬不過大太陽熏燙,猶豫了半天,終於來到泉邊離徐鳳年最遠的地方蹲下,捧了一把水撲在臉上,舒服至極,長呼出一口氣。蹲了會兒,見徐鳳年並未出聲,這才小心翼翼坐下,在衣袖上擦了擦沾水的手,從懷中掏出一本書,默聲誦讀。
徐鳳年餘光瞥了眼,竟然不是江南常見的書籍,而是北涼那邊當朝大儒姚白峰的《四經章句集注》,看這書生唇語,更加有趣,簡直就是離經叛道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