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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今就守著那座不大卻拾掇得乾乾淨淨的小宅子,她很少出門,養了一籠雞,然後經常坐在屋檐下,看著那隻趾高氣昂的老母雞,帶著一隻只玲瓏可愛的小雞崽,滿院子瞎逛盪,這裡啄啄那裡點點,久而久之,她雖然有些乏味了,只不過她反而覺得這樣的無趣日子,才是真的過日子。
有名不起眼的年輕女子和風吹即倒的老嫗,住得一遠一近,前者偶爾會幫忙往水缸里倒水,或是送來一些小鎮上註定有錢也買不到的小物件,胭脂啊水粉啊釵子啊,零零碎碎,五花八門,裴南葦也都一一收下,世間女子,無論貧富貴賤,哪有不願自己更漂亮些的。那位滿臉滄桑的老嫗倒是不送東西,只是隔三岔五來家裡串門做客,有一句沒一句閒聊雞毛蒜皮的事情,說小鎮哪家綢緞鋪有蜀緞賣了,不過老婦人很快就說八成是騙人的,坑那些傻丫頭的私房錢呢。說小鎮最南邊鐵匠鋪子劉麼兒的醜八怪媳婦,竟然勾搭上破鑼巷某個姓張的年輕後生了,真難說到底是誰占了便宜。老嫗還說她宅子那邊掉了只風箏在屋頂,那些孩子也真是調皮
搗蛋,上房拿風箏也就罷了,還有個小兔崽子站在屋頂朝院子裡撒尿的,結果給她去孩子家門口好一頓罵。
裴南葦每次都耐心聽著,只不過她大多都記不住,聽過就忘了。
終於有一天,有人打破了這份寧靜安詳,是那個叫餘地龍的孩子,他一人騎馬不約而至,腰佩戰刀,翻山下馬的姿勢,乾淨利索,屁大的孩子顯得格外老氣橫秋,她在門口笑眯眯看著,覺得有些好笑。
當餘地龍喊出師娘那個稱呼,裴南葦笑得更開心了,沒著急領著孩子跨入小院門檻,問道:「小蟲子,你喊過多少人師娘啊?」
其實這個孩子以前幾次,都是喊裴姨的,如今換了新鮮的叫法,倒也……沒讓她覺得討厭。
自從那個扶牆而走的典故,好像在一夜之間就傳遍整個清涼山之後,餘地龍就對禍從口出這個說法,深刻得不能再深刻了。
不過面對裴南葦,這孩子實在長不起記性,伸出三根手指,咧嘴笑道:「就三!不過師娘你,是大師娘!」
裴南葦瞪了一眼,佯怒道:「不會只說半句?」
餘地龍一臉驚訝,「啊?就三?!」
裴南葦在這光長個子不長心眼的孩子腦袋上狠狠一敲,氣笑道:「都是跟你師父學的!」
臉龐黝黑得快要跟木炭差不多的餘地龍嘿嘿笑著,腳步歡快得跟師娘她一起走入院子。
餘地龍喜歡把這裡當自己家,所以他上次才會跟師娘商量,以後等他攢夠錢,一定要再蓋一棟屋子。
屋檐下一直擺放有兩條小板凳,她倒是有過買張小竹椅的念頭,後來想想還是作罷,她有另外的打算。
兩人坐下後,裴南葦打趣道:「小蟲子,你師父那個大徒弟叫什麼來著?師娘給忘了。」
原本懶洋洋的餘地龍立即挺直腰杆,有些心虛,小聲道:「她啊,叫王生,呂雲長那傢伙說,那是個土了吧唧的名字。不過我覺得吧,其實還好。」
裴南葦促狹追問道:「那麼如果王生喜歡上你師父,就是不喜歡你,咋辦?」
餘地龍張大嘴巴,一臉茫然。
她刨根問底,「嗯?」
餘地龍撓撓頭,低頭盯著鞋尖,輕聲道:「我也打不過師父。」
裴南葦捧腹大笑。
餘地龍很快抬起頭,一本正經道:「師娘,如果王生她真喜歡師父的話,我就跟師父打一架,不過我可不是為了把王生搶過來!」
這下子裴南葦真有些納悶了,「怎麼說?」
孩子滿臉認真神色,伸出一隻拳頭,「我只是想讓王生知道,你可以喜歡咱們師父,可是小蟲子也有可能打得過師父。」
裴南葦不置可否,抬頭望向院門口,柔聲道:「小蟲子啊,說你笨,笨得可以,說你聰明,也沒錯。」
孩子似乎有些消沉,雙手托起下巴,怔怔出神。
裴南葦揉了揉他的腦袋,安慰道:「可能很快,但也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後,你才會在某一天明白,當你喜歡一個人,只是那個人不喜歡你,雖然不如兩個人相互喜歡,但比起你連一個喜歡的人都沒有,要幸運很多。」
餘地龍皺著臉,可憐兮兮道:「師娘,怎麼聽上去好慘啊。」
裴南葦笑問道:「你覺得師娘是開心還是傷心?」
她加了一句,「如果答對了,師娘就教你怎麼追求王生。」
餘地龍小心翼翼道:「傻樂呵?」
裴南葦嘴角抽搐。
餘地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住腦袋,「師娘師娘!這是師父無意間說漏嘴的!」
裴南葦和顏悅色道:「你答對了。」
餘地龍滿臉驚喜。
裴南葦呵呵一笑,「不過小蟲子啊,你還是老老實實一輩子打光棍吧。」
餘地龍竟然沒有傷心,只是歪著腦袋,兩根手指捏著下巴,像是在很用心地思考什麼。
這孩子冷不丁坐直身體,然後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算了,還是等我活著從葫蘆口回來再說!」
裴南葦嚇了一跳,「咋回事?」
餘地龍掏出一隻錢囊,鄭重其事地交給裴南葦,「師娘,這是我擔任幽州騎軍伍長之後的兵餉,你還是繼續幫我存著。師娘!要是有一天聽說我戰死關外了,記得別為小蟲子傷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