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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陽龍猶豫了一下,抬起手臂,做了一個握拳和松拳的姿勢,這才開口說道:「這是收權,接下來還得看以後趙家皇帝的放權本事。收,不能太緊太死,不能攥著不放,不能任人唯親。放,不能自以為一勞永逸,做學問的人,可以去爭那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可當皇帝的,要堅信那人心容易反覆,慾壑難填,需要時常恩威並施。但大體而言,只要此事功成,離陽趙室在族譜上的榜首位置,再多兩百年,肯定不難。至於具體措施,比如越是邊疆之地,可稍稍用親不用賢,越是靠近京畿,就可用賢不用親,輪換之時,要遵循此理,不過這類事情,總歸都只是些細枝末節。」
皇帝聚精會神聽著老人的言語,一字不敢漏。
齊陽龍似有感悟,說道:「天下分合是難免,可追根溯源,每一次天下大亂,都是那個王朝堵死了所有人上升的道路,其實當老百姓和當官的,都很簡單,那就是讓他們心中能有個念想,有了念想,就會怕死,也不想死。」
「說到底,當皇帝的,再吝嗇,依然要給所有人一雙鞋穿,別讓天下人光腳不怕穿鞋的,由此心生那個捨得一身剮也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最後念頭。」
「這一點,徐鳳年就做得很好。從北涼武將,到文官,再到老百姓,他種種行徑,都是在告訴那些北涼人,我徐鳳年有福,與你們同享,有難,與你們同當。」
聽到這裡,皇帝沒來由輕聲說了一句,「這個年輕人,要是自己的兒子,該有多好,當年成為寡人的女婿也行啊。」
齊陽龍哭笑不得,很想提醒皇帝陛下才說過世上沒有如果二字啊。
皇帝沉默著望向樓外,發呆許久。
齊陽龍也陪著發呆。
這個祥符元年,入秋以後讓很多人感到不好受,可事實上,更讓人難受的波瀾還在後頭。
霜殺百草之時。
會死很多人,而且會有許多已經撈到手大富大貴之人。
皇帝猛然轉過頭,淚流滿面,「先生,寡人還不想死啊。還想再看一看這個天下,從南到北,再多看幾眼。多看一眼也好。」
齊陽龍竟是無話可說,踮起腳跟,這才能夠拍了拍這位今日沒有穿龍袍的高大男子肩膀。
這幅畫面,滑稽而悲愴。
第086章 霜殺百草(四)
楊慎杏所率數萬薊州老卒被誘入大瓮中,給當年南下之路所向披靡的離陽王朝開了個壞頭,在曹長卿還未露面的前提下,就已經在廣陵道邊緣地帶丟失了將近十萬精銳,這讓那些好不容易融入趙家朝廷的春秋遺民變得心情複雜,既有憂慮泱泱離陽的真實戰力,到底是否真有抗衡北莽並且一舉勝而吞之的國力?內心深處或多或少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當年那個靠著徐驍在內一大批驍將打下天下的離陽,二十年以後,還不是依舊要在西楚這邊吃癟?古話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中原定鼎已有二十年,也差不多了,難不成真的要變天?閻震春全軍覆沒之後,名義上的南征統帥盧升象日子還是煎熬,雖未受到皇帝申斥,但手中兵權依舊寥寥無幾,將令難出大帳,甚至還不如臨危受命的又一位春秋功勳老將,這其中,原本眾望所歸出掌大權的姑幕許氏的頂樑柱,龍驤將軍許拱遺憾落敗,繼續被朝廷和兵部「雪藏」,大概是出於補償這位猛將的心思,太安城內傳言許拱有望出任兵部侍郎巡視兩遼。隨著離陽京畿之地的第二撥大量兵馬調動,西楚也不甘落後,借著接連獲得兩場大戰巨大勝利的東風,一個叫寇江淮的年輕人在謝西陲名聲鵲起之後,也緊隨其後,打出了一系列眼花繚亂的漂亮戰事,在東線與用兵頗有獨到見解的廣陵王趙毅的對決中,竟然穩操勝券,兩旬之內連克黃硯關、地斤澤在內六地,尤其是此人麾下一支名叫飛猿軍的三千親兵,皆能被甲渡水過澗,捷如猿猱,在東線攻克西彭山一役中大放光彩,而且寇江淮用兵詭譎,不但擅長長途奔襲,而且每得城卻不守城,四次截殺趙毅援兵,除了一次未能得逞,三次都全殲援兵,至今已是斬首萬餘,戰功顯赫,因此在東線上,大片原本原屬於趙毅用以滯緩西楚東進的過渡區,被割裂得七零八落,竟然淪落到無人敢守無人敢救的地步,任由寇江淮的兵馬來去如風,慢慢蠶食,為此趙毅在軍機重地春雪樓大發雷霆,問話於樓內將領,誰能去揪出這個迄今仍未正式出現在戰場上的寇江淮,哪怕能與其遠遠見上一面也好!
可惜當時趙毅的左膀右臂盧升象已經是升任兵部侍郎,算是朝廷的人,何況還是南征主將,肯定無法再為一座春雪樓出力,步軍大將張二寶則待在南境,趙毅也不覺得一個初出茅廬的寇江淮就真值得張二寶出馬討伐,曹長卿還差不多!最後趙毅用五百里加急下令自己的心腹愛軍橫江將軍宋笠,立即由廣陵北門返回春雪樓,那個在富賈身上雁過拔毛大肆收刮油水的廣陵名將,一路走得似乎不急不緩,聽說嗜好收藏美人的橫江將軍,南下之行還順道收納了兩名落難的美艷女子,這也就罷了,為了催促此人速度南下禦敵,廣陵王甚至讓自己的嫡長子趙驃親自出城百里隆重迎接,足可見對這名「福將」的倚重。
如果說這還是只是離陽內憂,那麼外患,更是黑雲壓城城欲摧一般,北莽百萬大軍開始南下,不但對北涼虎視眈眈,更覬覦那北涼之南膏腴之地的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