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1頁
呼延猱猱刀尖只差三寸就砍在古琴上,在目盲琴師如花怒放輕輕鬆開兩指之時,如不敢貪功戀戰,身形驟然停止,但是仍舊避之不及,呼延猱猱的那副精製鎧甲剎那之間便化為齏粉,這員猛將渾身浴血,就在此時,他眼角餘光瞥見遠處吊腳樓一幕,一咬牙,雙手握刀,怒喝一聲,往那目盲女子疾奔而去。薛宋官轉過身,整個人第一次煥發出以命搏命的決然風采,只不過她針對的不是同樣孤注一擲的呼延猱猱,而是那個飄然攔截蘇酥去路的男子,從始至終,這個男子都沒有將她放在眼裡,他一閃而逝,就站在了一座稍矮吊腳樓的屋頂,恰好擋住那黑影和蘇酥的撤退路線,薛宋官任由呼延猱猱那一刀劈在肩頭,十指按弦,那男子腳下的屋頂轟然倒塌,大音希聲,琴聲按弦卻不聞琴聲,可男子紋絲不動,那些暗藏殺機的弦音就自行崩斷。薛宋官悄悄嘆息一聲,伸出一根手指,鉤斷一根琴弦,朝那男子輕輕彈去。
被晾在一邊的呼延猱猱忿然出刀,大罵道:「臭娘們,敢小瞧你呼延大爺!」
親手斷去一根琴弦的薛宋官依次斷去其餘五根,借著每次斷弦威勢擋下背後呼延猱猱遞出的凌厲五刀。
可不管薛宋官如何在呼延猱猱這些蜀將面前如何胸有成竹,她與那男子的境界之差,就像是典雄畜傅濤諸將與她的差距一般無二,都存在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她手指按在最後一根琴弦上,欲斷不斷。
而那男子凌空而立,一手抓住蘇酥的肩頭,一頭掐住那團黑影的脖子,後者是第一次現世,是位重不過六十斤的侏儒老人。
薛宋官再不敢斷弦,斷弦之時,就是蘇酥和那名蠻溪老前輩的喪命之時。
下一刻,男子返回美人靠廊中,將蘇酥和老者都輕輕放下,似乎不像是要痛下殺手。薛宋官一臉疑惑,身形躍起,捧琴踩著一棟棟竹樓的屋頂飄去,她站在圍欄這一頭,跟那男子對峙而站。但薛宋官再清楚不過,這只不過是無可奈何的徒勞之舉,三個她也不是此人的對手,哪怕那位曾經給西蜀劍皇捧劍鑄劍的打鐵匠在此,聯手那位正在裝死的「三十六蠻溪共主」之稱的侏儒前輩,也一樣沒有意義。氣態雄奇的男子瞥了眼龜縮一團躺在地上的老人,微笑道:「蒙蠱前輩,在我這麼一個晚輩面前裝孫子,是不是不像話了點?」
那侏儒老人閉著眼睛嘟囔一句:「誰武功厲害誰就是爺爺,就當我這個孫子已經死了,你們別管我!」
被目盲琴師氣惱七竅生煙的呼延猱猱踩著屋脊一路衝來,高高躍起,正要出刀,男子平靜道:「食虎兒,住手。」
呼延猱猱伸出抓住屋檐,吊在半空中,一身濃重的血腥和戾氣,可在男子出聲後,仍是老老實實收回了刀勢,輕輕落在美人靠上,蹲坐著生悶氣。
男子看了眼女琴師,攤手示意道:「喊醒他,我有話要說。」
薛宋官猶豫了一下,走上前,輕柔拍醒蘇酥。
還有些迷糊的蘇酥好不容易才認清狀況,站起身後護在薛宋官身前,顫聲道:「要殺要剮,你朝我來,跟她沒關係!」
躺在地上裝死的侏儒老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給這麼個小兔崽子當跟班,實在是丟人現眼,如果不是趙定秀那老王八千求萬求,自己才不樂意出山蹚渾水,當年差點就給那人貓抽筋剝皮,實在是再也不想跟中原高手扯上關係了。何況這個狗屁西蜀太子也不爭氣,哪裡像是個值得投效賣命的明主,膽子小,見識短,成天就知道瞎逛盪裝大俠,正事半點不做,得過且過,西蜀攤上這麼個從北莽衣錦還鄉的太子爺,還不如乾脆沒有來得省心省事。
然後蘇酥問了一個讓呼延猱猱臉龐抽搐的問題,「你是誰?」
男子愣了一下,輕聲笑道:「陳芝豹。」
蘇酥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兩腿發軟,好在有薛宋官攙扶著,這才沒有癱在地上。
春秋大戰之中的小人屠,當今天子嘴中的白衣兵仙,顧劍棠之後盧白頡之前的離陽朝兵部尚書,如今的蜀王。
陳芝豹轉身望向山腳,淡然道:「之所以不殺你蘇酥,是我想跟趙定秀做一筆生意,這筆生意原本是北涼跟你們做的,只是我封王西蜀之後,掐斷了你們之間的聯繫,北涼如今撐死了偷偷給你們送些銀子,一兵一甲都不要奢望穿過蜀境,既然北涼失約在前,不能怪你們違約在後。再者,你的性命都操之在我手,做不做這筆生意,趙老夫子如果在場,肯定不會猶豫。」
蘇酥壯著膽子問道:「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們丟開徐鳳年,按照你的意思在南詔揭竿而起?」
說到這裡,蘇酥冷笑道:「我呸,老子武功不濟不假,卻也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那命懸一線的侏儒老人氣得跳起來,就打賞了這二愣子一耳光,然後繼續四腳朝天躺在地上,不忘怒氣沖沖道:「你小子想死就去死,別連累你蒙蠱爺爺!」
陳芝豹輕笑道:「忘恩負義?」
蘇酥也不知哪來的膽魄,橫著脖子,漲紅著臉道:「我不喜歡徐鳳年,更不喜歡你這種人!」
陳芝豹沒有跟他計較,自言自語道:「世間恩義有公私大小之分。就像這些苗人庇護你這個亡國太子,是因為當初他們受惠於趙老夫子的不殺之恩,一報還一報。算起來,他們在死絕之前,都還欠你蘇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