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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負真神情複雜,晦澀難明。
宋黃眉到底還有些義氣,沒有拋下她的負真姐姐獨自離去,她與尋常的大家閨秀不同,從小就痴迷舞槍弄棒,為了可以私藏一柄北涼刀,跟她爹念念不休了好些年,宋岩最後不得不答應在她出嫁時弄來一把,因為北涼有條鐵律,只要退出了軍伍,哪怕是將領也不得私佩北涼刀,哪怕被封贈一把,也不得攜帶出門,當然遵守不遵守是另外一回事,許多北涼紈絝子弟都以佩有涼刀為榮,只要不被揭發不被撞見,多半不會有事。但私自佩刀與正大光明挎刀,天壤之別,北涼在職文官,至今還沒有誰有資格佩有北涼刀,這就像是在京城佩劍上殿的殊榮了。宋黃眉哪怕貴為太守之女,對那些靠自己本事佩有一柄北涼刀的甲士,仍是發自肺腑的佩服,她如今喜歡上的那個幫派子弟,也跟她信誓旦旦說以後娶她之前,一定會是佩著北涼刀跟老丈人登門求親。
宋岩把這幾位不速之客領進後屋議事廳,揮退下人,親自斟茶倒水,禮數很足,不過神色之間仍是沒有半點驚懼。
哪怕眼前坐著的年輕人是北涼世子殿下,是新近橫空出世的陵州將軍。
徐鳳年接過茶杯,平靜說道:「當年北莽江湖在蛛網李密弼授意下想要滲透北涼,專挑軟柿子的文官來殺,藉此擾亂北涼根基,結果還沒入境就在邊關被截殺得七零八落,不過仍有一些漏網之魚,成功混入幽涼二州,當時為了安撫民心,許多起無端禍事都給遮掩下來,陵州相對要好一些,但還是發生了這座府邸里的慘案,這些年北涼諜報,大多都盯著北莽死士這一塊,隔三岔五就有看似莫名其妙的血案發生,只是老百姓不知道而已。」
宋岩笑道:「去年黃楠郡就有一起兇殺案,驚動別郡一支戊守騎軍越境剿殺,將一個幫派連根拔起,幾乎滿門抄斬,當時本官不知其中隱秘,差點就要親自騎馬攔截,跟那名校尉興師問罪,後來是褚將軍麾下的諜子給本官捎來一句軍令,本官這才知曉其中兇險。」
徐鳳年說道:「黃楠郡有塞外江南之稱,是北涼糧倉所在,宋大人作為咱們陵州的挑糧人,想必肩上擔子很重啊。」
宋岩語氣平淡答覆道:「本官職責所在。」
徐鳳年冷笑著哦了一聲,「禁絕郡內不當祭拜的大小淫祀,也是郡守大人份內職責,宋大人在陵州一直以雷厲風行為人稱道,怎就玩忽職守了?黃楠郡三座人鬼祠廟,供奉牌位,既非北涼英魂,也非朝廷賜額封號的神明,明擺著有違禮制,可其中一座楹聯還是宋大人的手筆,難道宋大人是仗著有經略使大人庇護,明知故犯?聽說宋大人嗜好藏書,新搜羅了六十幾本孤本古籍價格不菲,不知那座違制祠廟今年年關,給了宋大人孝敬了多少香火?」
宋岩喝了口茶,說道:「五百兩而已,不值一提,好些眼饞相中的善本,都沒能收入囊中,引以為憾事。」
徐鳳年笑道:「轄境淫祀泛濫,貪墨三百兩以上,兩罪並罰,可就是掉腦袋的死罪,宋大人就這麼想著用自己的腦袋,幫本世子在陵州樹立威嚴?」
宋岩不愧是陵州茅坑裡那塊又臭又硬的石頭,竟是笑道:「既然殿下帶刀登門,宋岩也認了罪,那也就是一刀的事情。」
徐鳳年放下茶杯,「你我心知肚明,你這回忤逆經略使大人的意願,有心要浮出陵州官場水面,讓我好留意到你這個曾經惹惱徐驍的傢伙。你遇到當官的瓶頸,想要改換門庭,好更上一層樓,我在陵州也四面樹敵,束縛手腳,急需一人打破僵局,就需要你這個官職不小又有些聲望的黃楠郡太守,只要你願意在黃楠郡『揭竿而起』,讓外人誤以為是經略使下定了決心,要向陵州將軍低頭,那麼很多胥吏就會識趣地收斂小動作,畢竟真要被秋後算帳,出主意的大爺們手腳乾淨,親手做髒活的他們保不齊就要吃不了兜著走,雖說法不責眾,可殺雞儆猴誰不會,總歸是要有幾隻運氣不好的雞被拎出來,這幫刁鑽油滑的刀筆小吏其實心底也怕。宋岩,你是不是覺得我缺了你們黃楠郡就要陷在泥塘里,就算上了岸也是滿身泥濘,只能灰溜溜跑去涼州跟徐驍訴苦。」
宋岩搖頭道:「殿下不缺破局的手段,就是缺時間。畢竟殿下就算亂殺一通,也能殺出個口服心不服,以後等到軍旅心腹一一就位,加上一些陵州本地官員和外來士子的相互制衡,急火加文火,陵州官場也就慢慢被馴服。但殿下似乎暫時沒有這份狠辣果決,也等不起。這一點,在殿下親自來黃楠郡找我後,宋岩就更加確定了。」
見徐鳳年不說話,宋岩繼續緩緩說道:「如果我做了陵州刺史,既可以給殿下當掃除污垢的馬前卒,也可以明面上安撫經略使大人,雙方都有台階下,暗中削弱李大人在陵州的掌控……」
徐鳳年笑著打算郡守大人的言語,「太守大人高估自己了,陵州刺史只能是徐北枳,不是你宋岩,你至多當個陵州別駕。不過本世子倒是可以跟你說句敞亮話,以後哪天徐北枳成了北涼道經略使,你有希望擔任陵州刺史,不過那還早,你有的等了,因為北涼不會去動有功無過的李大人,徐李兩家,積攢了兩代人的香火,不說李大人的苦勞,僅憑我跟李翰林的交情,就足以讓經略使大人過足官癮,而且卸磨殺驢的缺德事情,還是能別做就不做。當然,你宋岩要是真有本事,有徐北枳擋在你身前,陵州刺史做不成,但還有幽涼兩個刺史座椅去讓本世子斟酌斟酌。離陽三十州,咱們別去說徐北枳這個異類,你數一數,有幾個不到四十歲?宋大人,你就知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