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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猶豫片刻,好像不太願意道破天機,又好像是不願意自己這個得意弟子太早接觸那個層次,最終熬不過少女可憐兮兮的眼神,柴青山無奈道:「師父接下來這話你聽過就算了,不要當真,更不可上心,以免劍心不定,貽誤你原本該走的劍道。師父早年經常前往徽山大雪坪,跟一個叫軒轅敬城的讀書人有過多次觸膝長談,他對三教聖人一事極有獨到見地,語不驚人死不休,比如他談及世人老生常談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個說法你肯定也聽過無數次,軒轅敬城對此的看法卻不太一樣,他說此話很好,有勸戒世人棄惡從善的功德,但是同時也害人不淺,要知道成佛一事,唯有依靠漸進苦修,需要苦功夫下死力,就像『文章天成妙手偶得』一語,說這個話的文豪自然是大有道理,可對很多『別人』來說,就很無理了。軒轅敬城說過很多開先河之人,尤其是近千年以來由游士變成豪閥後的那些讀書人,無一不追求張家聖人提倡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軒轅敬城對此別開生面,並非是他對聖人教誨有異議,而是感慨後世之人的誤入歧途,他舉了個埋兒奉母的例子,此舉無疑契合百善孝為先,被無數人推崇,但是軒轅敬城斷言此人註定難得善果,若真有來生,若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那麼此人所為,註定要遭受天譴不得超脫。天生萬物以養人,按照常理,一報還一報,人當反哺天地才對。道教聖人很早就留下三千言告誡後世,『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說得正是天道大公無私情,並非是某些人誤以為的所謂粗淺『不仁不義』,軒轅敬城就很認可『天地不仁』四字,但是他同時又說他們讀書人,恰恰就是要明知天命不可違,偏偏要逆流而上,為天地人間訂立規矩,以求長治久安人人自得,故而以仁義禮智信五字搭起框架,最終延伸出無比盪氣迴腸的那句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但是,徒兒,你仔細想一想,天地若有神靈,需要我們人來指手畫腳嗎?退一步說,人間萬世太平,就真是符合天道循環的規矩?所以說啊,儒家真正有大智慧之人,尤其是那些躋身儒聖的大賢,不憂自身憂後世,無一不是懷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激昂胸懷,不惜與天道玉石俱焚,無一不是在慷慨赴死啊。」
少女哦了一聲。
老人說完這番話後頻頻長吁短嘆,百感交集。
柴青山笑問道:「聽明白了?」
少女咧嘴一笑,理直氣壯道:「完全沒懂。」
老人有些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腦袋,「也不需要你明白。糊塗才好,人生百年,輕鬆自在。否則活得滿腔鬱氣,太累。我們練劍之人,能以三尺劍鳴不平,就夠了。」
柴青山輕聲道:「去過了北涼,親眼見識過了滿目荒涼的邊關風景,見過那一處處戰場關隘,才會知道我們江湖人的逍遙快活,太經不起推敲了。不過徒弟啊,你也無須因為為北涼打抱不平而一味反感離陽,師父告訴你,如果真有北莽大軍攻破兩遼邊境的那一天,今天這座城內無數痛罵北涼的人物,也會奮不顧身,一樣會說死就死。哪怕北莽蠻子一路打到廣陵江,也絕不至於走得如入無人之境,而只會是鐵騎馬蹄兩側,皆是我離陽戰死之人。」
離陽百姓尚武任俠,自古就有「中原士子向北遊學,離陽遊俠往南仗義」的說法,後者頗多恃武亂禁之舉,這才讓大楚領銜的中原幾國一貫視離陽人為不可教化的北蠻子。但是近二十年來,尤其是顧劍棠辭任兵部尚書入主兩遼,與徐驍的北涼鐵騎一左一右鎮守邊關國門,北莽無法南下半步,整個中原歌舞昇平,南邊狼煙只報太平不報憂,加上無數士子入仕離陽,朝廷大興科舉,為天下庶族寒士大開龍門,京城只說國子監一處,就容納了將近三萬來自天南地北的求學士子,讀書人如同過江之鯽的大量湧入,以及天下各地豪紳巨賈的匯聚,短短二十年,就造就了太安城不輸早年大楚京城的鼎盛氣象。先帝趙惇對文人在廟堂上的擢升更是不遺餘力,當時兩峰對峙的張廬顧廬之外,在京城為官的青黨官員幾乎清一色都是文人,一大撥年輕讀書人得以躋身朝堂,文風綿延的江南道為朝廷輸送了大量棟樑之材,就連以西楚老太師孫希濟為首的大量西楚遺民,都拋開國讎選擇仕奉趙室,反觀當權武將幾乎沒有例外都是上了歲數的春秋老人,離陽朝廷經過二十餘年休養生息和上行下效,已經展露出文高武低的格局,若非西楚復國禍亂廣陵道和北涼的「蠢蠢欲動」,恐怕就算是身為離陽頭等功勳門戶的馬忠賢,這輩子都無法外放成為靖安道節度使。
當下的離陽,表面上國勢鼎盛不假,連西楚叛亂都要被鎮壓下去,但是連柴青山都看得出來已是四面漏風的微妙局面。
少女從來對天下大勢不感興趣,撅起嘴巴,「可我還是覺得北涼更加可憐。」
老人笑道:「師父沒說北涼不值得你為其鳴不平,只是希望你今後不要有太多戾氣,不要隨意遷怒無辜,知道師父為何愈發敬佩那位年輕藩王嗎?」
一聽到年輕藩王,原本心不在焉的少女立即眼睛一亮,立即就有用不完的精氣神了,滿臉神采,「師父你快說,我聽著呢。」
老人頗為無奈,氣笑道:「不說了!」
老人果真閉口不言,除了有幾分賭氣,更多還是城外曹長卿的落子越來越快,他不得不聚精會神蓄養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