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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夫人輕聲道:「幽涼兩州發生在關外的戰役,從開戰以來,北涼邊軍至今為止沒有一人投降。」
徐鳳年點頭道:「在北莽大軍入關之前,哪怕我們有人願意投降,北莽也不會受降。」
於清靈本該要給他倒茶續杯,她撒氣一般重重放下茶壺,然後慘然一笑,懷著死即死的心態,就要大逆不道質問這個年輕藩王到底有沒有心肝。
只是不等於清靈開口,察言觀色何其老辣的宋夫人就厲色道:「閉嘴!於清靈,你滾出去!」
於清靈魂不守舍地起身,失魂落魄地離開雅室。
宋夫人苦笑道:「王爺,於清靈只是個孩子,這輩子都活在沒什麼大風大雨的雪蓮城裡,她什麼都不懂,還請不要怪罪。」
徐鳳年彎腰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上茶,也給宋夫人倒了一杯,搖了搖頭,「無妨。」
宋夫人輕聲道:「雪荷樓是兩棟樓由一座空中廊橋連接的鴛鴦樓,『空中閣樓』的美譽也因此而來,前樓主要是用以酒宴茶飲,客人一般都是夜來晨走,後樓下榻住宿,多是雪荷樓熟悉底細的回頭客才能入內。只是奴婢不知王爺是想住在後樓,還是在附近找一棟安靜宅子休息,不遠,只需要走上半盞茶功夫。」
徐鳳年笑道:「不用太麻煩,我就住在後樓好了。」
宋夫人有些猶豫,後樓倒是有裝飾不輸王侯家的上等房,只不過雪荷樓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多有一擲千金的各地豪客在此溫柔鄉逗留,往往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烏煙瘴氣的腌臢事常有發生,宋夫人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希望年輕藩王能夠揀選一處鬧中取靜的院落,否則堂堂北涼王與那些男人同住一樓,成何體統。不過既然他發話了,宋夫人也不去畫蛇添足,領著徐鳳年下到六樓,走入那座別具匠心的廊橋,來到後樓,宋夫人沒有安排雪荷樓女子去準備那些他洗浴後需要更換的衣物,一切事務皆是她親歷親為,甚至連為房內浴桶倒水也是她一手包辦,至於自薦枕席之事,宋夫人不敢奢望,也不會作此想。天下青樓中,任你再姿色出眾,任你有再多裙下之臣,還不都是庸脂俗粉,殘花敗柳?出淤泥而不染?真當自己是坐在蓮花台上的女菩薩了不成?
衣衫襤褸的徐鳳年把宋夫人送到門口後,摘下那柄涼刀,洗浴更衣,刮鬍子剪指甲,總算神清氣爽了。然後坐在桌前,心思微動,當年鄧太阿贈送的飛劍殘餘,一一出袖浮現在桌上一尺處,玄甲青梅竹馬朝露春水桃花,蛾眉朱雀黃桐蚍蜉金縷太阿,最初總計十二柄飛劍,蘊藏十二種劍勢,劍勢已經瞭然於心,只是數次大戰後,飛劍卻只剩下四把了,青梅竹馬,黃桐蚍蜉。世人常言物是人非,在徐鳳年這邊,反倒是人依舊物漸無。徐鳳年沒有收起四柄相依為命的飛劍,讓它們安靜停在桌面上,閉上眼睛,開始吐納。道教之所以精通吐納術,並且推崇返樸歸真,有個說法,初生嬰兒的呱呱墜地,是一口吐出前生濁氣,幼齡稚童經常哭泣,在於「腹有濁氣不去藏」,屬於不知吐納養生之術卻真氣天然長存,所以契合「天真」二字。一個人成年以後,雖說學會了逢事隱忍,喜歡用喜色不露形來稱讚某人的成熟,但是在道家看來,反而是有悖天性的。
徐鳳年半睡半醒,恍恍惚惚。
吐納一呼一吸,心神一收一放。這一刻,耳中聽到有許多雪荷樓內外的動靜聲響,下一刻,便像是世間萬籟寂靜。
徐鳳年想起了魚鼓營那個瞎子老卒許涌關,赴京驛路上的六百聲恭送。
想起了從薊北一直戰至葫蘆口外的幽州騎卒。
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
不知過了多久,徐鳳年被門外一陣細碎腳步聲驚醒,猛然發覺窗外已是華燈初上。徐鳳年收起飛劍,走到窗口,怔怔出神。
經此一戰,徐鳳年有信心能不需要多久,就能夠拓拔菩薩真正打成平手,也有跟四大宗師中殺力最強的鄧太阿一較高低,至於尋常人看來名聲最大但是在四大宗師中只算「敬陪末座」的曹長卿,畢竟拓拔菩薩是公認只輸給王仙芝的萬年老二,鄧太阿在李淳罡借劍和出海訪仙后也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而徐鳳年借著一舉戰勝王仙芝的東風,在江湖上的聲勢正值如日中天,唯獨曹長卿多年來不曾跟同等修為的大宗師交手,哪怕在太安城帶著姜泥曇花一現,終究沒有大打出手,只是跟顧劍棠柳蒿師幾人稍稍過招,沒有真正的生死大戰,所以比起徐鳳年鄧太阿拓拔菩薩三人,難免就會被看低許多。但是徐鳳年心知肚明,儒聖曹長卿改弦易轍後,四人中,其實這位大官子不但境界最高,也已經是戰力最強的那一個,這個時候的曹長卿,恐怕比起自己天人體魄猶在的巔峰時候,毫不遜色了。
房外,宋夫人帶著那個徐鳳年至今還不知道姓名的拂水房精銳死士,她輕輕叩門。得到允許後,宋夫人推門而入,說道:「劉懷璽孤身一人登門拜訪雪荷樓。奴婢不敢自作主張,所以不得不打擾王爺的休息。」
徐鳳年笑道:「一起去見一見好了,我也很好奇這位稱雄一方的傳奇人物。宋夫人你到時候就說我是雪荷樓新近接納的護院。」
宋夫人似笑非笑,忍著。徐鳳年打趣道:「嗯,確實,就算雪荷樓財大氣粗,好像也雇不起我這樣的打手啊。」
三人一起走在鋪有西蜀華美絲綢織就的地衣廊中,拐角後途徑一間房,正巧有客人開門,一行人魚貫而出,四男一女,女子身穿紫衣,腰間左右佩紫鞘長劍和一隻精緻紫竹笛子,女子姿色不俗,臉色冷清,拒人千里。其餘三個年輕人風姿迥異,為首一人性子跳脫,面容清秀,「他」是蹦出門檻的,雙手交錯負後,正對著一名身材高大的劍眉男子笑著說話,另外一人有世家貴公子風度,面如冠玉,錦衣豪奢,他在跟一位兩鬢斑白的背劍老人竊竊私語。兩撥人對撞在一起,其實一方各退一步,也就這麼雲淡風輕地擦肩而過了,只是為徐鳳年和宋夫人領路的拂水房死士沒有停步的意思,而那個最早出門的「公子哥」,大概是在家中被長輩寵溺慣了,就沒有那份出門在外事事禮讓的好脾氣,擋在廊道中央,搖晃肩膀,眯眼嬉笑著。宋夫人微微皺眉,徐鳳年不動聲色地搖頭,宋夫人心領神會,對本想橫衝直撞過去的雪荷樓的頭號高手淡然道:「蒙離,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