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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小慎微的馬公公還有些隱憂,心比天寬的宋公公已是大呼道:「喝酒喝酒!錢老弟,稍後你可要嘗嘗咱家鄉那邊的熟花大酒,那種滋味,我啊,可是惦念了半輩子!」
享譽朝野的六壺好酒很快就拿上來,得了賞銀的年輕夥計,更是自作主張跟酒樓多拎了兩壇上等綠蟻酒,反正是慷他人之慨,不肉疼。
相比雲淡風輕的掌印太監劉公公和萬事不上心的掌司宋公公,江湖沙場都走過的御林軍錢統領要有更多計較,他肩上終究擔著三位印綬監大佬的安危,往小了說,任何一位有資格身披蟒服的老宦官出了紕漏,那他在太安城的官場也就到了盡頭,往大了說,真出現彈壓不下的風波,他姓錢的加上整個家族甚至是背後的恩主也要吃不了兜著走。所以看似臨時起意的一場喝酒,這位腰間懸佩有一把皇家御賜錯金刀的統領,一直是眼觀四方耳聽八面,比如登上三樓後,每個雅間四面雖有屏風遮掩視線,可屏風之間仍有足夠間隙,臨近樓梯的那兩桌,不出奇,瞧著就是尋常酒客,席上都有滿身風塵味的妙齡美人作陪,顯然是向隔壁青樓請來的勾欄女子,而他們這一桌的左右以及對面,三桌客人,卻是藏龍臥虎,掌印劉公公左手邊隔著蜀繡屏風的那一桌,坐著四人,人人氣息綿長,一位年輕女子姿色出眾,尤其是她桌對面那位舉杯喝酒時也一手始終摸住刀柄的中年人,氣態雄渾,哪怕當時自己只是驚鴻一瞥而去,這名當時背對他的刀客也瞬間有了微妙回應,雖未轉身或是抽刀,可是桌下那隻手顯然由摩挲刀柄變成了五指緊握,所以錢統領以防節外生枝,就乾脆放棄了其餘兩位男子的審視打量。
而劉公公右手邊那座玉石山海圖屏風那一桌,六男三女,年齡懸殊極大,兵器各異,都大大方方擱置在桌面上或是懸掛在木架上,像是幾個江湖盟友門派的結伴出行,多半是為宗門內的年輕子弟積攢聲望經驗,這在中原江湖上屢見不鮮,言語之間也多是閒談江湖趣聞,此時就在說徽山那位紫衣盟主的事跡,說到了那樁時下沸沸揚揚的傳說,去年冬末一個風雪夜,軒轅青鋒在大雪坪崖畔一夜觀雪悟長生,這讓錢統領如釋重負。
真正讓他感到棘手的還是劉公公對面的那一桌,這也是為何錢統領選擇坐在劉公公對面的真正原因,隔著兩座屏風,二十步外,酒桌上坐著一對夫婦模樣的中年男女,男子身上有一種錢統領再熟悉不過的沙場氣息,而僅是看到一個陰沉側臉的女子,姿色平平,但是氣勢極為冷冽兇狠,她無形中散發出來的草莽氣息,與尋常江湖門派的高手,截然不同,後者出手往往是切磋,只為名聲,而她出手肯定就是生死相向,只為殺人。
酒至半酣,又有兩撥人幾乎同時登樓,先到一撥真是無巧不成書,正是飛掠龍駒河小渡口的那些江湖少俠女俠,只是不知為何人人神色複雜,既有敬畏也有興奮,好似白天見鬼了差不多,奇怪的是這些年輕人也都更換了一身衣衫,喝個酒也要沐浴更衣?身負小宗師修為的錢統領掂量過他們的實力,雖然感到有些古怪,也未深思。他雖然自知這輩子躋身一品金剛境界比較艱難,可是在二品小宗師之中,尤其是面對那些沙場之外的江湖武道宗師,不敢說世間同等境界之中無敵手,但只要是捉對廝殺,他十分自信活下來的人,只會是自己。要知道當年連那位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刀法大家顧劍棠,都曾對他這個小小御林軍都尉的刀法頗為欣賞,如果不是當時正好被朝廷擢升為副統領,也許他就要跟隨顧大柱國一起前往兩遼重返邊關沙場。
至於第二撥人,三男兩女,為首年輕人一副恨不得天下人都知曉的江湖少俠做派,入不得錢統領的眼,但是接下來四人,一位比一位讓他感到心驚膽戰,那位「少俠」身邊的目盲女子,抱琴而行,而她身後背負劍匣的木訥中年人,劍氣極重,可這還是他已經刻意壓抑的前提之下!他身後夫妻模樣的男女並肩而行,少婦無比扎眼,身段豐腴妖嬈,且穿著五彩絢爛的扎染衣裳,雙手雙腳都分別系掛有一串小巧玲瓏的銀質鈴鐺,人未露面鈴聲先至,腰間歪歪斜斜掛有一柄刀鞘雪白的弧形短刀,眼界極高的錢統領一眼就看出這分明是西南十萬大山裡的苗人裝束,而她就那麼挽住身邊五短身材男人的手臂,眉眼之中充滿毫不掩飾的得意神色,好像自己她的漢子是世上頭等豪傑,在她襯托之下,原本不起眼的中年漢子也顯得鶴立雞群起來,身穿麻布對襟短衫,頭纏青色包頭,小腿上裹有綁腿白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錢統領已經吊到嗓子眼的那顆心差點就要當場脫口而出了。
沒到半杯酒的功夫,又有一名眾星拱月的年輕女子來到二樓,她身後跟隨四名扈從身份的人物。
錢統領收回視線後臉色鐵青,什麼身份的女子,雇得起四名最不濟也是二品小宗師起步的頂尖高手擔任供奉?
如此一來,小小一座酒樓,冷不丁就成了高手多如路邊狗的局面。
饒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錢統領,也開始大汗淋漓。
劉公公平靜問道:「有麻煩?」
錢統領苦笑道:「不一定,但只要起了衝突,就一定是捅破天的大麻煩。也許緊急調動一兩千騎也無法擺平。」
劉公公擺擺手,一笑置之,「只要這裡是北涼,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