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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燦突然一個停頓,環顧四周,如同那賣關子抖包袱的說書先生,喝了口酒,「那麼,問題來了!為何表面上看是離陽越拖贏面越大,北莽越耗著越贏面越小,先帝卻仍是執意要讓廣陵道燃起硝煙,繼而讓北莽認為有機可趁,在這個時候大舉南侵呢?兩線作戰,就不怕再厚實的家底也給揮霍一空嗎?」
常遂樂不可支,拎著酒葫蘆指了指這個師弟,「以後你小子在北涼混不出頭,就去酒樓當說書的,師兄我跟你搭台,晉師妹收銀子。」
徐鳳年笑著給出答案:「天下精銳兵馬,保持鼎盛二三十年已經是極致,接下去只會每況愈下,積弊漸重。而我北涼鐵騎,起始於春秋,如今已是三十年有整了。太安城一怕我北涼邊軍隨著時間推移,面對北莽不堪一戰,二怕我徐鳳年徹底坐穩座位握緊權柄之後,心懷不軌。很簡單的例子,我爹當年若是扯一嗓子說要跟趙家劃江而治,軍中將士最少要立即離去小半,軍心渙散。可如果換成永徽末年,在北涼已經根深蒂固的徐驍再提這一茬,三十萬鐵騎,都是紮根的北涼老人了,走不了多少人。等我徐鳳年真正掌權個四五年,把邊軍大將都攏在手中,對太安城向來沒好感的北涼,不說矛頭直指離陽,在西北邊陲自立一國,也是京城眼中的人之常情吧?」
常遂哈哈笑道:「好一個人之常情!」
司馬燦嬉皮笑臉問道:「王爺,真沒有想過這事兒?」
徐鳳年搖搖頭,沒有說話。
常遂終於開口說正經事,醉眼朦朧道:「說到天下各路兵馬,能稱之為雄兵的,其實也不多,老底子是北漢禁衛軍的薊南步卒,已經給楊慎杏糟蹋了。閻震春的騎軍原本是離陽一等一的精銳騎軍,可惜了,老將也是死的憋屈,非戰之過。現在剩下來的其實屈指可數,新任淮南道經略使的蔡楠,原本六萬兵馬擴充到了八萬,戰力反而下降不少。兵部尚書唐鐵霜一手打造出來的遼東朵顏精騎,不俗,遼西藩王趙睢的黑水鐵騎也不錯,吳重軒的南疆『大甲』,號稱能與燕文鸞的幽州步卒一較高下,燕敕王趙炳本人親領的四萬無鋒軍,一向藏藏掖掖,空有名頭,不曉得真實戰力。至於水師,好好的一支廣陵水師被一分為二,就不用提了。青州水師早就給青黨官員侵蝕得一塌糊塗,如果能用嘴皮子打仗,大概能夠天下無敵。數來數去,真正能夠保持足足三十年鋒芒不減的兵馬,也就只有你們北涼邊軍了。」
常遂站起身,緩緩道:「中原大地之上,靠天險和城池是絕對擋不住北莽鐵蹄的,所以我要站在這裡,站在唯一一支可以人數劣勢還可不退半步的北涼邊軍中,略盡綿薄之力,為中原擋上一擋。」
常遂仰頭喝盡大半葫蘆酒,「幽州葫蘆口,兩城數百堡寨,北莽馬蹄推進之時,只有在北涼守軍死絕之後!」
常遂喃喃自語道:「不曾親臨邊關時,醉酒後寫那邊塞詩,總覺得大氣磅礴,如今才知道真正的百戰邊關,一點都不是書生想像中的那豪氣干雲。」
常遂朗聲道:「何必為死人寫詩歌,不如死在此地留遺言!」
司馬燦輕聲道:「二師兄是真醉了。」
許煌猛然起身,高高舉杯一杯酒,望向徐鳳年,說道:「為幽州葫蘆口!為涼州虎頭城!為流州青蒼城!敬王爺一杯!」
司馬燦,劉端懋,還有晉寶室也都起身舉杯。
徐鳳年起身後輕聲道:「我當不起這杯敬酒,你們就當敬那二十年無愧中原的北涼一杯吧。」
接下來喝酒就無拘無束了,真正做到了放開手腳,期間晉寶室兩次去洗象池那邊跟小販買酒,反正司馬燦到最後喝到了去桌子底下找酒杯的地步,而常遂也引吭高歌,卻是用那誰都聽不懂的家鄉方言哼唱的,許煌也難逃一劫,這位最重風儀的美髯公喝得滿髯都是酒水,就連飲酒最少的晉寶室也喝得臉頰緋紅,這讓喝酒最多但卻始終清醒著的徐鳳年有些尷尬,一次把司馬燦從桌底下拉出來後,抬頭看到那個眼眸笑意的女子,徐鳳年赧顏道:「就我一人沒醉,是挺煞風景的。」
酩酊大醉的許煌眯眼笑著,已是舌頭打結:「聽先生說大將軍在那封王之前,某次進京封賞,散朝後在那大殿之外,屈指叩擊一位兵部大佬的官帽,說我徐驍手裡只有六七百人馬的時候,在你眼中連個屁都不是!在我手裡有六七千人馬的時候,能不能見你,得看你心情。等我手裡頭有六七萬大軍的時候,你面上與我稱兄道弟,背後仍要罵我是個缺心眼的老兵痞子。等到最後我不小心手握二三十萬兵權,滅了六個國家,光是皇帝就宰了四個,如何?我今兒喊你一聲老哥,可你敢答應嗎……哈哈,大將軍啊大將軍,我許煌作為晚輩武人,也希望能如你一般馳騁沙場,快意恩仇!」
徐鳳年看到晉寶室投來詢問的視線,低聲無奈道:「這是離陽官員以訛傳訛,根本沒這回事,要是真有,徐驍早就跟我吹噓幾百遍了。」
常遂也發酒瘋,「大將軍的確了不得,可那憑藉書生一己之力輔佐大將軍、最終幫助北涼以一地戰北莽一國的李義山,又何曾遜色半分?!可惜就是李義山已經死了,否則我常遂便是給李大先生當個小小書童,又如何?能與先生說春秋,何其快哉!」
劉端懋傻乎乎茫然四顧,手中酒杯的酒早就給搖晃灑了,仍是在那裡喃喃自語:「酒杯呢,酒杯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