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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粗麻衣裳的老人這一平淡無奇的起手式,天地之間既沒有風捲雲涌與其交相呼應的意境,四周也沒有任何飛沙滾石的雄烈氣象。王仙芝收回視線,輕輕呼出一口氣,耳膜劇烈震動。穿過天門那人在兩拳過後,沒有乘勢追擊,只是在七百丈外微微停頓了一下,等到王仙芝站穩身形,這才開始第三次衝擊,一步一個腳印,卻不是踏在地面上,而是凌空而行,如同石子打出一串水漂,離地數尺,形成一圈圈氣流漣漪,每一次踩地,都如洪鐘大呂敲在王仙芝心坎上,使得王仙芝不光是耳膜震動得幅度越來越大,甚至連兩側太陽穴都開始一凹陷一突出。王仙芝仍然沒有出拳的跡象,等到那人最後一躍,一步跨過百丈,重重踩地後,蓄勢到了極致,一拳砸來,王仙芝耳膜與太陽穴同時猛然靜止不動,這才一拳轟出!
兩拳相撞。
砰一聲巨響。
兩人雙拳之間側面橫生出由磅礴氣機散開的一扇「湖面」,這抹纖薄湖面猙獰扭曲,震天響聲傳遍荒野,幾隻冬雀低空盤旋,不經意間撞上這面氣牆,立即被撕裂粉碎得面目全非。
王仙芝臉龐那張不見老態的麵皮如同湖水吹皺,浮現一層層細微起伏,然後緩緩歸於平靜。
兩人出拳手臂都不約而同往後盪去,然後同時換手一拳,幾乎又是一場響徹平原的冬雷震震。
王仙芝微微一笑,輕輕縮手。
那人晃了晃手臂,也沒有怎麼胡攪蠻纏。
兩人都沒有挪步,但兩者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
大地撕裂出一條寬度長度都在逐漸拉升的溝壑。
王仙芝緩緩問道:「是該稱呼你北涼世子還是真武大帝?」
有一雙熠熠生輝金黃眼眸的年輕男子笑道:「徐鳳年就行。」
王仙芝望著年輕人那雙逐漸黯淡下去的古怪眼眸,全身氣機如一掛長虹向身後飄伸出去,老人有些遺憾道:「原來才一炷香的風光。也不知道規矩是誰定的,無趣。」
徐鳳年譏諷道:「想要有趣,你怎麼不去天上找神仙打。」
王仙芝笑道:「腐草為螢,就算真有飛升證道的天上仙人,也未必是什麼好貨色。」
徐鳳年問道:「你是想在人間打輸了一架,才能心甘情願跨過天門?」
王仙芝搖頭朗聲道:「生而為人,死而為鬼,才是最實在的道理。至於神仙不神仙,在老夫看來無非是些貪生怕死的竊賊。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竊命者仙,所以鬼神之說,老夫只肯信一半。」
徐鳳年擺手道:「不說這些有的沒的,你現在要殺我輕鬆得很,你到底怎麼說?」
王仙芝笑問道:「你還有沒有機會恢復方才的境界?」
徐鳳年無奈道:「難。」
王仙芝點頭道:「只要有就行,老夫下次就在東海等你。」
徐鳳年見老人就要轉身,追問道:「你跟隋斜谷沒有打起來?」
王仙芝仍是轉身徑直離去。
徐鳳年咽下一口血水,蹣跚返身。
劍開天門處,姜泥拔出大涼龍雀,神情猶豫不決。
她不遠處,白衣洛陽蹲在地上,抓起一捧泥土,望著遠方。
姜泥一抬手,馭來紫檀劍匣,放好大涼龍雀,背在身上。
洛陽站起身拍了拍手,轉身跟那八百年前真正傾了國的女子對視,冷笑道:「還是這副天生讓男子我見猶憐的皮囊。不過如今比起以往,有心有肺多了。」
姜泥對她的說法感到一頭霧水,只是對這個白衣女子天生惡感,當即瞪眼道:「要你管?!」
洛陽莫名其妙抬手,朝她做了個舉杯一飲而盡的手勢,哈哈大笑,然後問道:「你渴不渴?」
姜泥不想跟這個瘋女人一般見識,眼角餘光瞥見那個走近的身影,咬了咬嘴唇,毅然轉身。
徐鳳年停下腳步,閉上眼睛。
那一年,一望無垠的金黃麥穗,被當成貢品選送入宮單名狐的女子,怯怯走在他與大秦皇后身後小路上,還未飲下那一杯鴆酒。
徐鳳年睜開眼睛,揉了揉臉頰,繼續前行,走到洛陽身邊。
而被徐鳳年誤以為會一路逃回太安城的柳蒿師,他的那顆腦袋已經被一記手刀割下,被小姑娘一腳一腳踢著向前滾動。
第090章 逍遙遊
徐鳳年本想以春神湖請神一戰作為江湖收官,就已經對得住這幾年拼命練刀,返回北涼以後,一般來說就再難做到心無旁騖,一品四境,已經有過三次偽境,不說後無來者,最不濟也是前無古人的壯舉,徐鳳年已經對以後的境界提升不抱期望,在北涼安安心心做個土皇帝就足夠。可怎麼都沒有想到真正的官子局,會是如此慘烈,宋念卿地仙一劍仍是戰死,柳蒿師的天象碎境,最後甚至要跟王仙芝打上一場。徐鳳年靜靜站在這位白衣魔頭身邊,一身修為都已還給洛陽,一來一回,她的境界損耗巨大,天下第四應該仍是天下第四,可與武評隨後洪敬岩等人的差距卻不可避免地縮小,徐鳳年自己更是一窮二白,原先跌到二品的內力,也所剩無幾,如果說身軀體魄是一棟氣機充盈的樓房,那麼徐鳳年就稱得上是家徒四壁了,尤其是被柳蒿師毀去大黃庭池塘中的紫氣金蓮幼株,更是讓他苦不堪言,徐鳳年默誦口訣,試圖憑藉在北莽悟得的起火得長安之法,嘗試凝聚真氣內觀起火,去流轉百脈,可惜些許真火自腳下湧泉穴起,才至玉枕便強弩之末,連泥丸都過不去,徐鳳年神情枯槁,放棄掙扎。鄉野一陣清風拂面,一股泥土氣息撲鼻而來,徐鳳年手腳冰涼,只得雙手插袖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