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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魁身穿正三品第一階的華美公服,這位涼州刺史沒辜負他爹娘給他取的名字,身材魁梧,在北地男兒當中也要高出小半個腦袋,頂樓多文臣書生,尤其是士子赴涼,大多身形清瘦,愈發襯托得胡魁鶴立雞群高人一等,胡魁登樓以後,跟誰都沒有打招呼,站在欄杆邊上,舉目遠望,黃沙滾滾,北涼一支支虎賁之師臨河列陣,胡魁眼神恍惚,若不是當年那樁禍事,他自己也該身處其中,甚至是有資格站在那裡閱兵校武!胡魁移了移視線,望向校武台,一隻手握住欄杆,在北涼文官中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涼州刺史輕嘆一聲。一名被上陰學宮王大先生親自引薦到李功德面前「混臉熟」的年輕書生,姓郁名鸞刀,便是跟經略使大人言談也不卑不亢,性子略顯疏淡,讓頂樓靠後位置的兩地士子都腹誹其不知輕重,委實是太過恃才傲物。郁鸞刀系玉帶佩長刀,面如冠玉,丰姿卓絕。文樓在無數馬蹄踩踏之下給人搖晃感覺,許多外地士子看到北涼鐵騎的森寒軍容,都面無血色,郁鸞刀始終神情自若,趁著黃裳在跟經略使磋商可否容許創建書院以及士子結社兩事,郁鸞刀默默走到胡魁身邊,也未出聲,兩人並肩遠眺沙場,兩人無言良久,出人意料,竟然是位居高位的胡魁率先開口,平淡說道:「你就是那殷陽郁氏的嫡長孫吧,在上陰學宮求學第一日便一鳴驚人,接連破解了黃三甲留下的九『問』里的天地六問,宋家二夫子曾作月旦評,也評點你郁鸞刀『言中帶禪,語可解饞。入朝可平步青雲,在野可繼承文脈。』便是咱們那雄才無雙的二郡主,也對你的詩文頗為推崇。只是我胡魁之所以注意你,無它,因為你曾作《涼州大馬歌》四十八字祭奠大馬營,我替兩百六十名死去兄弟謝你一句。」

    胡魁一手負後,一手拍闌干,輕聲道:「青青黃黃,柙殺野羊。涼州大馬,死在他鄉。好,真是好,便是我這等粗野武夫讀起來,也不拗口。僅憑這兩句,哪怕你郁鸞刀開口要跟我要一個四品官,明天就要上任,我也會心甘情願許了。馬踏青草黃沙,策馬殺羊吃肉,回首仍不見故鄉。這些淺顯東西,可能很多文人都寫得出來,只是他們不願寫而已。」

    郁鸞刀,殷陽郁氏長房長孫,周歲抓鬮時,一手抓了一部《春秋》,一手扯住了一柄世代珍藏的絕世名刀「大鸞」,四歲作詩,名動天下,十四歲便獨身負笈佩刀求學上陰學宮,舉世側目。他也是此次士子赴涼中最讓離陽朝廷心疼並且惱火的一位年輕俊彥,為此郁氏被趙家天子遷怒,在廣陵道上被打壓得十分悽慘。

    郁鸞刀低頭看刀,然後抬頭望向遠方,滿臉溫醇笑意,眼神堅毅說道:「胡將軍,我這趟來北涼可不是跟你求官來的,只是想親眼見一見世子殿下,便此生無憾了。我看不慣驕縱枉法的豪族豪閥,看不慣裝模作樣國子監,看不慣兔死狗烹的朝廷,唯獨看殿下順眼。我也想親口問一問殿下,若是有朝一日,北涼敵不過北莽百萬鐵騎,他徐鳳年敢不敢戰死沙場,敢不敢真的為中原鎮守西北大門,若是徐鳳年肯點頭,那將來的死人堆里,就多我一個郁鸞刀!我輩書生,太平盛世求功名,亂世讀書,以死為百姓換太平而已!」

    胡魁平靜道:「怕只怕你們讀書人眼高手低,紙上談得一手好兵,紙下就是草包一個。」

    郁鸞刀聽了涼州刺史這番很煞風景的言辭,反而哈哈笑道:「我也怕這個啊,所以閱兵校武過後,便要去投軍,做一名卒子,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一遛便知。只是一路行來,見多了不似江南女子婉約的北地佳人,高大頎長,性格豪邁,很對胃口,死前總要娶個這般高挑的媳婦才不負此生,方才不負北涼行。郁鸞刀在這兒沒有什麼長輩,跟女子家裡投貼時還望胡大人代勞?」

    胡魁不置可否,說了句更加不吉利的話,「我胡魁沒有別的大本事,就是收得一手好屍。你郁鸞刀要是哪天死了,我替你收屍便是。」

    頂樓許多士子都在樓內站著,沒資格來到廊道憑欄而站,見到這位郁氏長孫既能到經略使大人那邊湊熱鬧,還能跟涼州將軍胡魁「相談甚歡」,都眼紅得緊,聽著郁鸞刀的笑聲,有些刺耳。他們哪裡想得到這位名門子弟來北涼是一心求死來了。

    雪花稀稀疏疏落下,有漸長趨勢,北涼苦寒,只要下了雪,就徹底剎不住了,註定就是一場不眠不休的鵝毛大雪。郁鸞刀伸出一隻手,去接住雪花。他的五指白皙修長,想來若是他在富饒的廣陵道,不論撫琴捧書,還是棋枰落子,都很能讓女子心儀。胡魁嗅了嗅,還有半個時辰,就該校武大閱了。他本就是一等一游弩手出身,有許多匪夷所思的駁雜技藝傍身,其中就有聞氣斷時的本事,比起憑藉經驗觀測天色來判定時辰還來得精準,至於脫胎於道教山澤通氣的道理,攜帶蓬艾挖坑燃燒,以此望氣打井找水,更是北涼軍必須精通的旁門功夫,徐家鐵騎在春秋初定時,之所以讓趙室忌憚得寢食難安,確實不是沒有理由,徐驍麾下不但猛將如雲,精於旁門左道的「散仙」匠人,一樣讓離陽其餘幾位大將軍難以望其項背。

    胡魁突然伸手指向校武台,意氣風發,笑著說道:「郁鸞刀,半個時辰以後,不妨睜大眼睛看一看,那兒會有誰!你便知道北涼三十萬鐵騎,是否扛得住北莽百萬騎!」

    西邊的武樓,低了文樓一層,這讓一大幫子被離陽朝廷罵作北涼老匹夫的年邁武人,都不約而同聚在一起跳腳罵娘,都說肯定是他娘的世子殿下的餿主意,否則大將軍才不至於如此打他們這些部下的老臉!北涼山頭林立,除了燕文鸞和鍾洪武這兩個老軍頭,再就是雖說陳芝豹一系青壯將領去得七七八八,離開北涼到了西蜀,但往上一輩的功勳老將,許多跟陳芝豹關係不淺,大多有雜號將軍在頭上頂著,只是拖家帶口,也不至於老來生事,跑去人生地不熟的西蜀再起爐灶,選擇留在北涼。除了這三座山頭,還有大將軍義子一脈,以及諸多從騎軍步軍副統帥退下來的老將,這些老將軍,比起受封雜號將軍的那一撥,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在北涼軍中仍是枝繁葉茂,根基深重。武樓原本也該是像文樓那般按資排輩,位高者站高樓,只是今天卻有些反常,緣於一個駕牛車出關的林姓獨臂老頭兒不願登樓,許多跟林老頭有生死之交的同齡傢伙也就懶得去樓上顯擺威風,圍在蓮子營第一任統領的林斗房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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