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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太歲手掌再翻,飛劍肆虐的距離由兩尺縮小為一尺半,幾次翻覆,便已經將六柄飛劍緊縛得近乎紋絲不動,黑衣老僧淡然道:「世子殿下原本身具佛胎道根,是與尋常武道驚采絕艷之輩大不同的罕見天賦,為何不肯循序漸進,以證大道,次次劍走偏鋒?如此一來,又經得起幾次揮霍?武當老掌教王重樓辛苦造就的一方大黃庭池塘,只需細心澆灌拓寬,那便是小池變浩淼巨湖的造化,到時候一百零八朵金蓮循環往復,長生不息,一座氣海扶搖一千八十朵,是何等的天人氣象?正因為殿下不知珍惜,逆天而行,如今池水枯涸金蓮凋零,僅剩一株煢煢孑立,殿下還不知悔悟,不願回頭?!」
最後「回頭」兩字,楊太歲以佛門獅子吼大聲喝出,徐鳳年胯下戰馬如遭颶風拂面,頻頻向後退去,最終屈膝觸地。徐鳳年飄然走下戰馬,手心一拍春秋劍鞘,劍鞘弧形一盪,春秋劍順勢出鞘,畫出一個大圓之後,懸停於徐鳳年身前,徐鳳年走在戰馬前頭,這麼一遮擋,戰馬迅速抬膝站定,這一次長途奔襲的騎乘,這匹通體金黃璀璨的汗血駿馬早已有幾分通玄靈犀,輕踏馬蹄,戀戀不捨地掉轉方向,小跑離去,一步三回頭。
遠處策馬緩速游曳在大圓之外的袁左宗將本已出鞘幾寸的北涼刀壓回鞘中。
徐鳳年冷聲道:「先後兩位劍神李淳罡鄧太阿,做的都是開山之事。你們三教聖人卻是閉門封山,怕因果,懼業障。一旦沾染,就如一顆種子草籽擲入石壁,遲早會有撐破山崖的那一天。龍樹僧人不入佛陀,是他不願,兩禪寺主持自身早已圓滿,只是更在意佛土廣布,慈悲遍及四方。你楊太歲雖然剃了頭髮披了袈裟,骨子裡仍是法家,行得是那縱橫捭闔術,你做成了佛頭,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楊太歲洒然笑道:「貧僧確實做不成佛頭,證不得菩薩果。可若說要阻你一阻,卻也不難。等韓生宣趕到鐵門關,這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是你執迷不悟,不惜修為和性命再拖下去,便是悄然入聖的北涼陳芝豹到來,成為彈弓在下之勢,到時候可就真應了黃龍士的那句讖語,為他人作嫁衣裳,辛苦為誰忙?殿下有大慧,是少有的聰明人,應該知道皇子趙楷當蜀王,總好過陳芝豹當第二位異姓王。北涼之所以能夠跟離陽北莽三足鼎立,在於內耗較小,一旦分了家,可就難說了。在貧僧眼中,北涼真正的大敵,是十年後的蜀王趙楷,更是當下的陳芝豹,兩者權衡利弊,殿下應該清楚如何選擇!」
徐鳳年搖頭道:「算盤不是這麼打的。」
黑衣老僧以佛門大神通禁錮住竹馬朱雀等六柄飛劍,看似輕描淡寫,其實也絕非表面上那般閒適愜意,飛劍嗤嗤作響,如雲霄之上雷電交加。此時他手掌方寸之間,寸寸殺機。
楊太歲正要說話,徐鳳年擺擺手道:「你們佛門講究隨緣說法,你雖是我的前輩,但緣分早就在當年那一頓酒中用盡,既然如此,就不要在這裡逢場作戲了。今天總得做個乾乾淨淨的了斷。」
枯瘦身軀撐不起黑色袈裟的楊太歲厲聲道:「徐鳳年,你當真以為貧僧斬不了妖魔孽障?!」
徐鳳年笑道:「當初欽天監是不是也用妖魔孽障四字去趙家天子跟前,形容尚未出世的我?」
說完這句話,徐鳳年踏出兩步,將春秋劍作為雷池劍陣的中樞,併攏雙指,在劍鋒上一抹!
春秋透入大地黃沙。
徐鳳年默念道:「我以春秋斷春秋!」
楊太歲怒聲道:「大膽!」
此子竟然荒唐到想要憑藉自身氣運通過這柄名劍來竊取天機!
這才是真正的截殺所在!
徐鳳年一身唯有陶滿武這類獨具慧眼者可見黃中透紫金之氣,轟然上升浮游九天。
黑衣老僧手掌翻覆,仍是控制不住竹馬六柄飛劍,後者齊齊脫手而出,貼地長掠,繼而停頓於黃沙之上一丈高度。
早已在天空躍躍欲試的六柄飛劍露出崢嶸面目,與地面上的春秋劍構成一個北鬥劍陣。
十二柄飛劍又與春秋劍組成一個陰陽兩儀劍陣。
十二柄劍本身自成一座雷池劍陣。
又以武當年輕師叔祖洪洗象傳授的玄妙心得,劍劍反覆成渾圓。
袁左宗拍馬返身撤退。
這場仗,沒他什麼事情了。
猶豫了一下,有意無意之中,袁左宗愣了一下,望了一眼徐鳳年,然後開始縱馬狂奔向,經過屍體橫陳的廝殺沙場,探手一抓,握住一根長槍,徑直殺向那尊白衣女子菩薩。
袁左宗一進,紅袍陰物則是一退。
楊太歲望向天空,搖頭笑道:「倒真是好大的手筆。不過徐家小兒,你真當貧僧是吃素的?」
黑衣老僧一腳跺地,腳底甚至不曾觸及地面,更不見黃沙揚起,喝聲道:「百丈慈悲!」
捏碎胸前玉扣,楊太歲揭下那一襲濃黑如墨的袈裟,手指一旋,如一朵黑雲的寬大袈裟,在老和尚頭頂往九天飛去。
如一株華蓋平地起。
古書曾雲終南山有仙人手植寶樹,高聳入雲百丈,無枝無葉。
這本該是楊太歲算出百歲以後自己去力抗天劫的隱秘手腕之一。天底下的拔尖風流子,誰不是各有莫大機緣,各有壓箱本領。
長寬俱是不過一丈多的袈裟在升空之後,裹挾出數百丈滾滾黑雲,籠罩在鐵門關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