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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出去一塊祖傳玉佩,留下一雙幾錢銀子的烏木筷子,徐夫人看得心疼,以往在郡縣,她仗著娘家勢大,還不得揪住耳朵一頓謾罵,如今則萬萬不敢了。
留了鬍鬚後的晉蘭亭看上去老成幾分。
徐夫人小心翼翼問道:「三郎,為何不趁著年關去拜會拜會首輔大人?三郎與坦坦翁親近,這位左僕射大人與首輔大人又是師出同門,大半輩子的至交好友,三郎去拜會,也不會有人多嘴什麼。」
晉蘭亭不耐煩道:「婦道人家,多嘴什麼!」
徐夫人悻悻然一笑,鼓了鼓勇氣,終於還是沒敢還嘴。以往爹娘見著這個小士族出身的夫君,都沒有什麼好臉色,如今舉家遷到天子腳下的太安城後,就只有卑躬屈膝的份了。
徐夫人也在床笫之間百般曲意逢迎,可三郎的架子仍是越來越大,徐夫人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待僕役丫鬟無異。
在這個女子賤如草的年代,男子功成名就以後,把女子當女人看並不難,難的是把女子當人看。
徐夫人猛然記起一事,爹娘說起時憂心忡忡,也讓她十分不安,富貴才得手,可莫要轉身就丟了。
徐夫人一咬牙,坐在晉蘭亭身邊,嬌軀貼近了,尤其是腴胸有意無意蹭了蹭他的手臂,這才細細柔柔說道:「三郎,聽說你在國子監……」
晉蘭亭不動聲色推開她,冷笑道:「怎麼,被夫君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最輕』這句話給嚇破了膽?你懂什麼,跟你說不到一塊去。你爹娘見識淺陋,以後讓他們少登門來煩我。」
徐夫人低頭怯弱道:「知曉了。」
徐夫人起身離去,黯然神傷。
晉蘭亭對此全然不在意,盯住那雙烏木筷子,嘴角翹起。
書生封侯,主持半壁江山。
美人萬千,江山只有一個啊。
獨處的晉蘭亭抓起那雙筷子,做了個夾菜入嘴的手勢,瘋癲大笑。
……
這一年的年夜飯,不怎么喝酒的靖安王府陸先生被年輕藩王灌得厲害,要是不喝,藩王竟是無賴到說要滿地打滾,陸先生吃不住這主子的撒潑,只得跟著喝多了,等好不容易脫身,滿身酒氣,蹲在院子牆根下吐了又吐,身邊唯一的侍女杏花幫著輕柔拍背,看著真是心疼。陸公子雖然遭了大罪,心情明顯卻是不錯,說要帶本名柳靈寶的死士杏花去看一看故居。其實杏花閒暇時就常去那破落小宅子,宅子早已給靖安王府買下,杏花只要去,就會細緻打掃得纖塵不染才罷休,早已熟門熟路。眼瞎陸詡沒有走入宅子,只是站在門口,也不知道想「看」什麼。然後陸詡帶著杏花去了一趟曾經賭棋為生的永子巷,蹲在地上,靠著牆,安靜不語。好似眼前有張棋局,雙指作提子狀,輕輕落子。杏花沒有出聲,眼神溫柔。
年輕瞎子「落子」不停,笑道:「咱們青黨落敗,我也是添過一把柴禾的。不這樣,靖安王府就成了花瓶擺飾,我本就是勢利之人,跟王府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世子殿下左右不得施展。」
杏花知道私下,靖安王趙珣喜歡稱呼他為陸公子,或是陸先生,高興玩笑時還會親昵一聲小六。而後者則始終大不敬稱之為的世子殿下,而非靖安王。
「羊房夾道上的陸家想要走,襄樊城這邊攔是攔不住的,不過在一旁絆腳還是不難,雖說於大局無益,可既然世子殿下不舒心,堅持要去噁心噁心那個北涼,我這個賭棋的,也只能盡心盡力去賭,給陸家埋下些隱患禍根。要是世事洞明的陸閣老在世,這些小把戲未必能成事,老人一走,就不好說了。杏花,你說我這種陰險小人,別說風流名士,是不是連個讀書人都配不上?」
杏花換個方位,替陸公子遮擋吹入巷弄的寒風,柔聲道:「公子是做大事的人,不拘小節。」
陸詡笑道:「既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又說行大事者不拘小節,古人古書古語,說得真是讓後人犯糊塗。不過我一個瞎子,打掃屋子,確實就只能靠你了。」
杏花眼神流轉,「奴婢很樂意。」
陸詡伸出手,似乎是酒壯人膽,想要撫摸柳靈寶的光潔臉頰,可當柳靈寶湊過臉,他已經縮回手,輕聲道:「咱們有幸相依為命,儘量多活幾年。」
陸詡腦袋後仰,靠在牆壁上,「你這個瞎子。」
杏花突然壓低聲音道:「陸公子,若是你想去北涼,柳靈寶便是死也要護著你出城。」
陸詡愣了一下,搖頭洒然笑道:「我自有打算。這兒挺好的。」
……
北涼聽潮湖,寒士陳錫亮坐在湖邊涼亭里,還有昔日北院大王徐淮南的庶孫徐北枳,以及坐在輪椅上的二郡主徐渭熊,三個身份迥異的人物,形成三足鼎立的格局。
執掌北涼一半情報諜子的徐渭熊平靜說道:「有個消息要跟你們說一聲,北莽女帝僅帶一人到了北涼邊境。」
徐北枳嗯了一聲,很快就一語道破天機,「肯定是拓跋菩薩。」
陳錫亮皺了皺眉頭,問道:「殺不得?」
徐北枳笑道:「能殺誰不殺,只是殺不掉而已。」
陳錫亮神情淡然哦了一聲。
徐渭熊轉頭望向南邊,笑道:「咱們再謀劃謀劃,反正做事還得是他們。」
徐北枳雖說已經外任做了個地方官,少有來清涼山的機會,更是常有他和士子觥籌交錯的傳言,不像陳錫亮,始終在王府深居簡出,殫精竭慮。而徐北枳即便對上徐渭熊,也沒有什麼拘束,還敢說上幾句無傷大雅的笑話,就像此時就懶洋洋說道:「聽說咱們世子殿下這次出行,可勁兒拐騙了許多大人物來北涼做苦力,真是本事了,要我說殿下的相貌,騙些姑娘不難,沒想到坑騙男人一樣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