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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笑著停馬,一騎騎與他擦肩而過,他目送一行人漸漸遠去。
隴上風已大,徐鳳年的衣袖向前肆意飄蕩。
司馬燦給小丫頭韓國秀使了個眼色,可惜女孩根本沒有領會,等到司馬燦估計眼皮子都要泛酸的時候,她終於火冒三丈,「有屁快放!」
老人咳嗽一聲,板起臉教訓道:「國秀,好好說話!」
女孩瓮聲瓮氣說了句知道啦,然後轉身對司馬燦做了個看本姑娘不打死你的招牌彪悍手勢。
老人望向前方,緩緩道:「你們啊,也別瞎猜了,再等會兒,只要回頭看一眼,就知道為何北莽騎軍會主動後退了。」
除了許煌和需要小心駕車的宋新聲,所有人都轉頭望去。
老人哈哈笑道:「我韓穀子這個名不副實的『避一頭』,比起將來可能要讓整個北莽避一頭的年輕人,算是一大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嘛。不過哪怕如此,我高興啊。」
司馬燦和劉端懋,晉寶室和韓國秀,齊自虎和陸守溫,這些人都轉頭望向那邊,但是只看到那一騎跟他們背道而馳,僅此而已。
老人閉上眼睛,悠悠然哼唱起在幽州市井無意間聽到的一支歌謠,當時是個總角小丫頭給他爹買綠蟻酒時唱出來的,稚聲稚氣,清脆清脆的,也許是她買到酒後回家能用那點余錢買些吃食,天真無邪的孩子在唱歌時顯得很開心。
但是此時此刻,塞外黃沙,隴上大風,從嗓音沙啞的老人嘴中哼出,顯得尤為悲愴蒼涼。
「春復一春,枝頭黃鶯飛。秋復一秋,城頭大雁歸。一年復一年,等了很多年。北涼佩刀郎,馬革裹屍回……」
等了半天也沒能等到答案的韓國秀,脖子都發酸,終於忍不住要埋怨自己爺爺騙人的時候。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驀然瞪大眼睛。
遠處視野中,有如同一線雪白潮頭的無雙騎軍,洶湧而來。
司馬燦駭然道:「是大雪龍騎?!」
許煌始終沒有轉身,沉聲道:「是白馬義從!」
韓穀子睜開眼睛,「遙想當年,所向無敵的大秦銳士,每逢大戰,必有兩字響徹雲霄。」
許煌閉上眼睛,似乎在想像那支虎狼之師勢如破竹的情景,輕聲笑道:「風起。」
熟讀史書的司馬燦呢喃道:「風起。」
在背後韓國秀的震驚中,晉寶室猛然掉轉馬頭,她竟是渾身顫抖,對那個背影扯開嗓子喊道:「北涼!風起!」
韓穀子輕輕呼出一口氣,大聲笑道:「八百年前有大秦風起!但我韓穀子所幸所處的這個時代,又豈會遜色半點!」
因為八百年後,有北涼死戰。
第199章 六兩三
徐鳳年在八百白馬義從的護送下,並沒有按照原本計劃直奔虎頭城,以便在懷陽關都護府內居中調度,而是給人喊到了更南的一處地方,有著北涼道難得能稱之為山清水秀的旖旎風景,水源充沛,山勢險峻,地理形勝,自然難逃兵家法眼。正是在此地,北涼要建造一座比虎頭城更加雄偉的城池,采自西蜀南詔深山、在北涼儲存多年的巨木,幾乎將大嶼洞天山峰鑿空的無數巨石,沿著寬闊驛路源源不斷運來。在年輕藩王一錘定音的發號施令下,以清涼山王府作為中樞、三州刺史府邸和各地駐軍作為主要力量,幾乎除開流州之外的整個北涼道,被這座新城牽一髮而動全身,如同高手體內的磅礴氣機,開始急速運轉起來。新城由徐鳳年親自擔任臨時設置的將作大匠一職,經略使李功德和一位墨家巨子擔任總督,四位刺史中高出半品的涼州刺史王培芳,昔年青州財神爺的王林泉在內,共計六人,擔任參與具體事務的副監,一口氣動用了涼州邊關以南全部駐軍,和十數萬年齡都在五十歲以下的三州兵籍役夫,盡數屯紮在此,破土動工,熱火朝天。
如今北涼,能夠對徐鳳年下命令的人物,肯定就只有那個剛剛被離陽朝廷敕封為福靜公主的徐渭熊了。夕陽西下的暮色中,徐鳳年和徐渭熊還有那幾位大權在握的總督、副監一起緩緩走在河畔,那位跟流州刺史楊光斗一起走出清涼山入世的墨家巨子暫時脫不開身,同為總督之一的經略使李功德當然就得在場,為年輕藩王講述新城建造的進程。這幾年裡李功德可謂是嘗盡人生百態的滋味,先是榮登正二品的經略使,成為離陽王朝首屈一指的邊疆大吏,然後屁股底下椅子還沒有坐熱,就遇上北涼「改朝換代」的動盪格局,果然徐北枳不吭不響就奪走了他牢牢把持兼任的陵州刺史頭銜,緊接著宋洞明擔任不合禮制的副經略使,坐鎮清涼山,在北涼官場眼中自然是新涼王出於制衡考慮的手筆,但是就在所有人誤以為李功德很快就要自己捲鋪蓋滾蛋的時候,年輕藩王馬上就啟用李功德擔任新城總督,祥符二年初春時經略使府邸那門可羅雀的淒涼場景,陵州官場可仍是歷歷在目,如今許多官員都開始悔恨自己沒有趁機燒冷灶了。而李功德在趕赴此地後,也跟以往判若兩人,跟墨家巨子一起風餐露宿,以至於連累最重養生的田培芳也多吃了好些苦頭。
李功德說得口乾舌燥,隨手就從腰間摘下摻雜有多味祛火中藥的水壺,灌了一口,然後由衷感慨道:「王爺,卑職在北涼做了大半輩子的地方官,都是在挖空心思琢磨為官之道,哪怕動身後坐入那架馬車的時候,也不過是暗中慶幸王爺沒忘記我李功德,當時掀起帘子,看著王府派遣的鐵騎護衛,再看著車外那一張張重新諂媚起來的嘴臉,倍感愜意,就像親手抽了他們一個大嘴巴,痛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