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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留下城最後一頓午餐,最亮眼的一道佳肴竟是椒姜炒螺螄。
清明螺,肥似鵝,白玉盤中一堆青。
可惜魚龍幫幫眾都是一群粗鄙漢子,葷菜只認豬牛羊,不清楚這些最佳時令的螺螄從江南泥塘小溪摸出,活著運至北莽留下城是何等艱辛,好在宴席每桌都有一隻鎮場子的烤全羊,讓魚龍幫吃得滿嘴油膩,今日劉妮蓉發話不許喝酒,有些讓人美中不足,不過劉小姐在蕭邦主和公孫客卿離開以後愈發行事從容,逐漸有了獨挑大樑的趨勢,魚龍幫一伙人心服口服。
春弄兩頰淚痕不見,但興致低落,倒是秋水依然婉約周到,彎腰站在徐鳳年身邊,拿竹籤剔出螺螄肉,一粒一粒放在盤中。老狐狸魏豐出手豪氣,早已贏得魚龍幫的親近感,也就是心知肚明魏老爺子財大氣粗,是北莽站穩腳跟的豪橫巨賈,自然眼高於頂,否則不少人都想著認個乾爹,大樹底下好乘涼吶,他們原本對姓徐的摸不清底細,橫豎左右瞧不順眼,如今明擺著與魏老爺子沾親帶故,許多人徹底沒了與姓徐的叫板的膽氣和興趣,開始琢磨返回北涼途中要多熱絡,彌補一下北行的疏遠。
魏豐笑眯眯道:「侄兒,炒螺螄就老酒,閻王來了不肯走。這道炒清明,名菜算不上,但在北莽還真難以享受這份滋味,你多嘗嘗。」
應該是真把他當作親生侄子看待,也不繼續客套,魏豐轉頭對劉妮蓉笑道:「劉小姐,魏老頭兒還是那句話,真要現銀,馬上就可以給魚龍幫送到馬車上。魏府也有些會耍幾套把式的壯丁,可以幫忙護送,不敢誇海口,但二十騎的人手還是擠得出來。」
劉妮蓉搖頭笑道:「帶幾萬兩銀子行走邊境,實在太過冒失,這些天魚龍幫全靠老爺子悉心招待,破費太多,也委實沒臉面再讓魏老爺子勞心。劉妮蓉信得過老爺子,也信得過在北涼北莽兩境通行的兩字票莊。」
魏豐捋須,笑而不語。
劉妮蓉舉杯,「劉妮蓉不敢多飲,可對老爺子,敬重萬分,就替魚龍幫敬老爺子三杯,老爺子你隨意即可。」
她連飲三杯,滴酒不漏。魏豐小酌了一口便放杯,卻沒有誰以為是老傢伙在端架子擺譜,這段時日除了靠著魏府在留下城風流快活,也聽說了許多有關魏老爺子的奇人軼事,比茶樓里說書先生的演義還要精彩。
風雨停歇,街上多了許多出門掃墓的百姓。
來時一輛馬車有貨物,還坐著腳邊有牛角弓的西蜀公孫連珠箭,走時卻只有一個摘下春雷刀擱在角落的徐鳳年,上車前給魏豐執晚輩禮作揖,這次後者沒有佯怒生氣,坦然受之。
望著魚龍幫漸行漸遠,魏豐收回視線,瞥了一眼春弄秋水兩名沒能送出手的丫鬟,皺起灰敗的眉頭,嘴唇微動,含糊不清,不知老爺子說了什麼。
途徑城門,不懸春雷的徐鳳年主動下車,魚龍幫路引齊備,比往時暗增了許多人手的城門守衛翻開進城記錄,一人一人仔細對比過去,驗證無誤,才放行。
離城百步,牽馬而行的徐鳳年下意識望向城頭,看到了與錦衣扈從並肩而立的貂覆額女子,她做了一個刀抹脖子的狠辣手勢!
徐鳳年笑了笑,都趕著在清明這一天爭相赴死嗎?
留下城?留下?
徐鳳年這一刻竟有了拔刀的衝動。
一位腰扣鮮卑頭的郡主,她的頭顱,似乎不比陶潛稚的腦袋輕了去啊。
第032章 給不給
老天爺終於不再陰沉著一張黑臉,緩緩放晴,風雨如晦了多日的天空透過雲層,灑下第一縷陽光。豐腴女子頭佩貂覆額,腰扣玉帶鮮卑頭,一手拎著緞面花傘,一甩一甩,望著城下與魚龍幫一同出城遠行的修長男子,做了那個血腥動作後,似乎被自己逗樂,捧腹大笑。身旁錦衣老者有些吃不准主子的心思,小聲問道:「郡主,怎的與這個北涼平民較勁了?需要老奴出手?」
前兩天親赴城牧府給陶潛稚送那八字讖語一般口信的鴻雁郡主微微搖頭,收斂了笑意,玩味道:「老龍王,我鬧著玩呢,不知道為什麼見到這個傢伙就忍不住想欺負一下,嚇唬一下。不過說來奇怪,明知道不可能,但還是覺著這傢伙跟陶潛稚的死有關聯,我們女子的直覺,實在是連自己都捉摸不透。」
錦衣老者笑道:「哪裡當得起被郡主稱呼龍王。」
在北莽皇朝中已是富貴至極的女子笑了笑,不置可否,輕輕旋轉著紫檀柄緞傘,她自小便喜歡下雨天氣,在雨中旋轉傘面,激射雨花。年過五旬的北莽女帝對枝繁葉茂的王庭宗親素來冷淡,唯獨對這名小郡主出格寵溺,當鴻雁郡主還是年幼孩童時經常隨父親進宮面聖,皇帝陛下親手捧著放在膝上,看著她玩耍,曾是皇宮裡頭少有含飴弄孫的溫馨畫面,可惜長成少女以後,遠離皇城,與皇帝陛下的溫情關係也就難免漸漸疏遠,尤其是鴻雁郡主的父親犯下失言重罪後,她已經有些年沒有見到那位殺過皇后皇帝皇子皇孫的鐵血女帝。
她嘆息一聲,搖頭驅散了一些灰暗情緒,眼神凌厲起來,說道:「陶潛稚實在是不可救藥,死不足惜,這麼一個對王庭中樞重地想要一席之地的大老爺們,與我一個郡主賭氣什麼,非要清明出城,這下好了吧,給人宰了,按照親衛描述,自稱此生不負丹青的畫師赫連解元也繪製了一幅畫像,數百輕騎只配莽刀,城內城外無頭蒼蠅一樣搜尋,還不是大海撈針,姓陶死的得如此不明不白,慕容章台這幾個與陶潛稚有新仇舊怨的敗類,豈不是要被董胖子這些軍中實權青壯派給活活玩死,少不得被小題大做,再怎麼說我與慕容章台都算是表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