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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笑道:「挺可惜的,否則咱們北涼就多出一位登頂巔峰的大宗師了。」
很少多愁善感的徐偃兵感嘆道:「江湖江湖,每次石子投下,起了湖水漣漪也好,激起江水巨浪也罷,肯定都會有人淹死在裡頭,指不定哪天就輪到自己。吳金陵若是像那龍虎山天師府的趙凝神,如今比我徐偃兵的境界只高不低。」
徐鳳年搖頭道:「有些人旁觀江湖還好,可是天生不適合在江湖上混,這就如同朝堂上的那些狀元郎,其實沒幾個能混到二品大員,沒幾年就被風流打散,遠不如那些普通的進士及第。」
徐偃兵點頭道:「不信命不行,尤其是僥倖入了天象境界後,才知道虛無縹緲的氣數之說,絕非先輩用作唬人的荒誕言辭。」
徐鳳年一口飲盡碗中燒酒,放低聲音說道:「先前斫琴有悟,思來想去,也就是悟了來去兩字。」
徐偃兵興致濃郁,放下酒碗笑問道:「殿下此話怎講?」
徐鳳年雙手插袖,望向窗外風雪凌厲,眼神飄忽,悠悠然說道:「我曾偶然與王仙芝一戰,談不上如何酣暢淋漓,王老怪到最後關頭撐死也就是七八分氣力,這之後我獨處荒野,也不知是出竅神遊還是走火入魔,反正先是陸續在腦海中退散了山川河嶽諸多天下事物,那種感覺,妙不可言,好似天下盡握手中,卻能夠隨意棄如敝履,比起人間帝王還要來得指點江山。然後身無一件外物,百無聊賴,又將那些退散之物一件一件取回,只是這一散一取之間,對我而言,一開始就只是個看客,並無抓住什麼。直到桃腮樓幫人斫琴,記起斫琴所求的不平而鳴,加上當時所見宋念卿第十四劍,隱約感知到這地仙一劍歸根結底,是在為誰鳴不平,而我當年做了許多一擲千金敗家底的荒唐事,如今也不過是一件一件撿取回來,但我要鳴不平事,卻不是為此,而是當時神遊萬里多地,收斂思緒前的最後一處,是置身九天雲霄之上,恍惚之間,像是看到蛟龍翻騰,行雲布雨,更有許多位仙人正襟危坐,位列仙班各處,不論雲捲雲舒,他們始終手持魚竿,無線無鉤,卻高高坐於眾生頭頂,一次次甩起魚竿,釣起了天下絲絲縷縷的氣運,尤其是北涼之上,提竿次數尤為頻繁,而那引吭高歌的仙人背影,我分明熟悉,卻偏偏記不起是誰。我有不平不得鳴,如何是好?所以我很想知道,若咱們頭上,真有人上人,有沒有法子去試一試斬龍殺仙人,才算解氣!」
哪怕是境界修為深不可測的徐偃兵,聽到這種口氣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瘋癲言語」,也有些瞠目結舌。
徐鳳年猛然起身,望向東方,「懸停在東海武帝城外的春秋一劍,終於動了。」
……
東風郡以東是折桂郡,一位風度翩翩的黑裘公子哥騎馬緩行,一柄白鞘長刀橫在肩上,雙手懶洋洋搭在劍身上,隨著馬背起伏不定,腰間玉帶插了一把摺扇,意態閒適。身邊有一名扈從沒有騎馬,身形矯健,跟在一人一馬後頭撒腳狂奔。
俊逸公子哥驟然停馬,回首望向遙遠東方,那健壯扈從小心翼翼詢問道:「公子,那北涼世子終於按捺不住了?」
公子哥如女子纖細白皙的十指輕輕敲打刀鞘,好似溫柔安撫鞘中名刀,笑容迷人,嘖嘖道:「還沒呢,不過隋斜谷那人那劍可算都吃飽了,準備跟王仙芝一劍決勝負。」
扈從咧嘴笑道:「公子,若那世子殿下果真宰了提兵山山主第五貉,可就不是善茬了,公子得小心些。」
公子哥白眼竟似女子媚眼流轉,「掌嘴!」
好心提醒的扈從立馬噤若寒蟬,一耳光狠狠拍在臉頰上,當場就把嘴角拍出猩紅血跡來。
這才心滿意足的公子哥繼續策馬前行,自言自語道:「世人都說武當上任掌教洪洗象是斬魔台齊玄幀的轉世,我呢,跟那些被齊大真人所斬的叔叔伯伯姨嬸們,勉強都算是親戚,即便他們輩分跟我相當,可年紀擺在那裡。洪洗象不知為何自行兵解,既然那姓徐的跟武當山有一份大淵源,我不找他的麻煩找誰的麻煩,等本公子收拾了徐鳳年,在北涼呆上一兩年,差不多就可以遙領執掌逐鹿山了。讓一個來歷不明的娘們騎在頭上,這滋味不好受。本公子從沒有女上男下的癖好,先讓她跟徽山軒轅青鋒斗出個結果再說,實在不行,我親自去一趟逐鹿山清理門戶也未嘗不可,雖說單對單,仍然不是那婆娘的對手,可帶上數千鐵騎,捎帶百位大內高手,便是那王仙芝,也能尋一尋他的晦氣了。這魔教啊,遲早是本公子名正言順的囊中物。」
扈從嘿嘿笑道:「公子便是坐龍椅也能坐得穩當!」
公子哥雙手鬆開刀鞘,刀鞘旋出一個大圓,以他這一人一騎為圓心,十丈之內雪花都給碾碎得稀稀拉拉。
扈從耳中清晰聽到馬上公子哥譏笑一句,「樂章,你好歹也是位金剛境的高手,還從人貓手底下逃過一劫,有點風骨好不好。帶你這樣的蹩腳貨色出門,很丟人的。」
那扈從滿臉讒媚笑道:「在公子身邊,跑腿打雜就是天大的榮幸了。」
公子哥撇嘴一笑,「看來我從顧劍棠那兒學來八成熟的方寸雷,就把你的脊梁骨都打折了。」
扈從使勁點頭稱是。
公子哥仰頭望著漫天風雪,一臉無奈,「江湖無趣。」
第131章 上乘劍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