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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妮容接過葫蘆瓢,抬在空中,唇不沾瓢,一縷沁涼井水緩緩倒入嘴中,泛起一股從頭到腳的舒爽涼意,停歇慢飲幾次,還剩下一半,姓徐的見她為難,二話不說接過去就仰頭灌入腹中,一拍肚皮,心滿意足地轉身去還掉葫蘆瓢,還不忘與那賊眉鼠眼的守井賣水人竊竊私語幾句,劉妮容明知道兩人註定沒嘀咕什麼好話,竟是生氣不起來,暗暗罵自己劉妮容你的骨氣呢,就值半瓢水嗎?!
三名魚龍幫青壯扛了二十來只水囊,還有一大袋子乾糧以及醬牛肉之類的熟食,徐鳳年除了腰間懸春雷,兩手空空,難免又要被白眼憤恨,走在劉妮容身邊,笑道:「不當家不知油鹽貴了吧,光是買水就花了八十多兩銀子,有何感想?」
劉妮容拿手指潤了潤乾裂的唇角,默不作聲。
臨近城門時,離與公孫楊約定的一個時辰還有略有盈餘,徐鳳年突然止步道:「我可能要在雁回關逗留一兩天,但肯定不會耽誤在留下城的生意,就不送劉小姐出城了。」
劉妮容側身看著徐鳳年,平靜問道:「如果出了任何意外,我找誰去說理?如何回去見我爺爺?還有那四具此時還在運往陵州途中的棺材?到時候我有資格去靈堂上香嗎?」
徐鳳年眉頭微微皺起,正在醞釀措辭,劉妮容長呼出一口氣,輕聲道:「我出完氣了,徐公子大人有大量,別跟小女子一般見識。你自己小心便是。」
徐鳳年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揮揮手,轉身走回城中。來到一座瓮城外圍的茶攤子坐下,水是簡簡單單的井水,茶葉也是廉價茶葉的茶渣子,雁回關里的熟面孔,掏腰包買水並不誇張,尤其是紮下根的居民,汲取井水自然不要什麼錢,不過一碗茶卻也要賣半吊錢,歸根結底,還是不管好茶壞茶,能夠從江南或者西蜀走茶馬古道千里迢迢販運到雁回關,哪怕是擱在離陽王朝南方入不了席的茶渣子,也委實不算便宜,徐鳳年身上本來有三百來兩銀子,後來趁火打劫搜刮到二百多兩銀票,幾碗茶還是喝得起的,靜等滾燙茶水變溫熱,喝了一口,望向不合兩朝軍制的瓮城,徐鳳年的眉宇間陰沉沉,一路行來,期間還在牆角根蹲了半天,發現內牆磚砌的排水槽都透著一絲不苟的嚴謹,當初建造如此,如今保養亦是。
緩緩收回視線,徐鳳年準備晚些時候再繞城走上兩圈,再說了,到了這座霜重鼓沉聲不起的雁回關,再往北去,就是真正到了北莽。酒肆老闆是個中年漢子,看徐鳳年的模樣,不像缺錢的,就厚著臉皮說自家紅燒牛肉是如何地道,徐鳳年笑著答應下來。
夕陽西下,頭頂有南雁北飛,一盤熱騰騰的燒肉端上桌子,徐鳳年夾了一筷子,不出意外,是就地取材的野牛肉,當然比不得黃牛肉鮮美,不過又賣茶又掌勺的老闆有些機智,拿一種冬雪反茂綽號春不老的蔬菜醃製,放入牛肉,比什麼香料都來得熨帖,這一大盤牛肉賣相不俗,滋味也讓人舌下生津,徐鳳年乾脆讓老闆把茶換成酒,再讓他去隔壁賣餅攤子買了兩大塊,這一頓吃得舒坦。
徐鳳年抬起頭,看到一名風塵僕僕的老儒生,身材矮小,背負著一隻與體型嚴重不符的竹編大書箱,身形還算矯健,聞到酒香餅香牛肉香,食指大動,一屁股重重坐下,摘下書箱隨意放在腳下,揉了揉肩膀,朝店老闆招手道:「麻煩給我來一份與這位公子一模一樣的伙食。」
店老闆看人下碟的本事早已練就得爐火純青,一臉不樂意,只是沒有挪動腳步,還算給老儒生留了顏面,沒有直接開口詢問你老帶夠銀子沒,上了年紀的老書生也不以為意,拿出一隻棉布錢囊,手指蘸了蘸口水,掏出碎銀和銅錢,分作兩堆,一堆推向店老闆,後者看人偶有失誤,看錢卻一直火眼金睛得很,往桌面一抹,將碎銀和銅錢摟進袖中,笑逐顏開,趕緊拎出酒水,扯開嗓子讓隔壁攤子弄兩大餅過來,說是錢先欠著,然後忙活紅燒牛肉去了,沒多時就給老書生端來如出一轍的春不老牛肉。
滿頭白髮的老書生拍了拍袖管上得灰塵,揚起無數,一手拿著大餅,一手提筷夾菜,酒碗放在身前,低頭就可以喝到,就著酒肉吃著餅,已經很忙了,老書生還是不肯消停,說這牛肉補氣血,裨益氣盤,說這春不老可明目除煩,解毒清熱。嘮嘮叨叨個不停,偏生這迂腐老儒吃得極慢,附近幾桌茶客本就眼饞老傢伙的大快朵頤,受不了這份呱噪,紛紛丟錢走人,讓巴不得顧客流走起來的老闆瞧著很是開心。
徐鳳年再如何細嚼慢咽,也吃完停下筷子,跟茶肆老闆問道:「城內有沒有做弓的店,最好是老字號的鋪子。」
雁回關就這麼大的地兒,賣茶老闆在這裡住了五六年,閉著眼睛都能走下來,正給自己打賞了半碗酒的他笑呵呵答覆道:「有啊,怎麼沒有,離著就隔著兩條街,老頭兒姓張,弓長張,他那兒隨便拎出一張弓胚子都能讓人紅眼,代代相傳,傳了十幾代的手藝了,聽說以前還是東越還是西蜀那邊的皇室大造匠哩,老張來咱們雁回關算早的,他兒媳婦是本地人,小孫子就是在這裡生下來的,還是我婆娘去接生。公子能挽弓?不過醜話說前頭,老張脾氣古怪,鋪子前頭懸著一張兩石弓,拉不滿就不讓進門,公子臂力一般的話,就別去自取其辱了。」
徐鳳年哦了一聲,「兩石弓,拉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