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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涼王徐鳳年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是北涼道經略副使宋洞明出面待的客,說是王爺在邊關主持軍政,委實脫不開身。梁石斛幾個老狐狸巴不得那人屠之子顧不上搭理他們一行人,說了一大堆花團錦簇反正不要錢的漂亮話,恭維那位北涼王真是日理萬機鞠躬盡瘁,甚至還要去第一線為朝廷把守西北國門,等等。宋洞明這個北涼自封的經略副使則笑著替北涼王全盤接納下來,大概是因為副使大人身上的中原名士氣度,實在讓人如沐春風,梁石斛等人立馬都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還有些由衷惋惜宋洞明真是明珠蒙塵呢,若是去京城廟堂與當朝公卿並肩而立,那才讓人賞心悅目啊。
宋洞明給兵部觀政官員接風洗塵後,出人意料沒有任何糊弄人搗糨糊的企圖,飯桌上筷子才放下,就起身帶領所有人去他那位於清涼山山腰的辦公衙所落座,主動將北涼道境內校尉任職和邊軍升遷變動在內的敏感軍機要務,一起和盤托出。兵部觀政多少有點代天巡狩的意思,但梁石斛隨後去薊州敢這麼覺得,在北涼道哪裡敢如此托大,本以為他們能吃上幾頓飽飯喝過那幾壺綠蟻酒就萬幸了,甚至都做好了被人冷臉冷語晾著的打算。梁石斛在內的老人是堅持只聽不說話,可那高亭樹就不講究了,數次詢問北涼境內兵力分配和一些邊境具體軍務,宋洞明也不見有任何不快神色,都是找些藉口跳過,梁石斛原本倒也樂意高亭樹這不知死活的愣頭青當一次出頭鳥,如果真能刺探到虛實終究也算一樁錦上添花的功勞,可在年輕主事三番五次不依不饒的追問後,宋洞明眯著眼低頭喝茶,梁石斛已經徹底坐不住了,膽戰心驚地斜瞥了眼門口,就怕經略副使一摔杯子就有五百刀斧手衝出來,把他們按倒在地喀嚓喀嚓全剁了餵狗啊。梁石斛趕忙打圓場,說久聞聽潮湖的紅鯉魚躍風景冠絕天下,想要攜帶同僚去見識見識。宋洞明這次沒有起身,只是微笑著讓下屬領著兵部觀政人員去聽潮湖。
然後宋洞明獨自來到山頂,看著風塵僕僕專程轉道趕回王府的徐鳳年,問道:「既然都回來了,不敘敘舊?」
徐鳳年搖搖頭,望了眼聽潮湖,說道:「宋先生,陪我去山後一趟,我們一起去把那兩百九十六個名字刻上碑。」
宋洞明點了點頭。
跟徐鳳年一起走在後山的經略副使大人顯然憋氣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怒容道:「好一個富貴不還鄉若錦衣夜行!可我們北涼這兩百九十六人?」
徐鳳年平靜說道:「我們北涼自己記住就行了。」
第149章 春秋十三甲
山後有碑成林。
石碑遍地,還有更多在建,絕大多數還是無字碑,但是外圍已經有數百塊石碑已經有主,一律書丹而成,都是祥符元年末在流州截殺北莽羌騎一役戰死的龍象騎軍。古語有云下筆用墨便瘦,得朱則肥,故而書丹以力勁骨硬為佳。為這些石碑提筆描朱的人士是兩位享譽已久的北涼書法大家,因為米邛、彭鶴年兩老分住涼地南北兩地,有「南筋北骨」之說,兩位古稀之年的書法名宿因為南北之爭,擺出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且在大將軍徐驍在世時對北涼軍政頗不以為然,只是當北涼王府傳出要立碑三十萬後,米邛隻身率先到達清涼山,問了幾個問題,得到答案後就住了下來,然後給彭鶴年寫了封信,大致意思就是說「姓彭的孫子,敢不敢來跟爺爺我面對面比劃比劃?」
之後彭鶴年就帶著視若命根子的那套文房四寶也跑到清涼山後,跟米邛結廬比鄰而居,一對老冤家臨了竟然成了鄰居。然後就在兩老的切磋或者準確說是面紅耳赤的吵架聲中,經略副使宋洞明親自送給他們一份單子,上面寫了一個個名字,以及簡簡單單兩件事:生於何時何地,死於何時何地。
兩位老人在書丹初時還心存一較高下的意圖,後來當米邛寫到一個名字時,突然間就老淚縱橫,「柳弘毅,是我陵州春水縣的年輕人,他小時候仗著將種家世,頑劣不堪,老夫還罵過他白瞎了那麼個名字,這娃兒才二十一歲啊,怎麼說死就死了?」
那以後,米邛彭鶴年的就越來越沉默,除了跟那幾個負責書丹後刻字的石匠還有些言語交流,就不太愛說話了。
今日,米彭兩老聽說好像有人到碑林了,頓時心中一緊,心情複雜地帶上行囊,結果跑去一看,竟然是北涼王親臨,老人不習慣給誰行禮,所以作揖的動作十分生疏,徐鳳年趕忙將兩老扶起,但也沒有什麼客套寒暄,猶豫了一下,將那一摞宣紙分成四份,他和宋洞明各一份,米彭兩位書法宗師平分去另一半。四人默然地開始在石碑上書丹,四人身後又各有兩到三名能工巧匠早已準備好工具等著書刻,黃昏中,很快有金石聲鏗鏘作響。徐鳳年和宋洞明要比兩位老人早小半個時辰寫完,等到最後的米邛完工,天色已黑,滿手丹朱顏色的米邛也顧不得擦拭,老人神情疲憊地走到徐鳳年身邊,言語中有著不加掩飾的責備意思,沉聲問道:「幽州腹地為何也處處都有戰事?」
徐鳳年輕聲說道:「北莽諜子死士滲透進來了,大肆刺殺幽州官員……」
米邛直接就指著徐鳳年的鼻子,跳腳破口大罵道:「當年你爹在世時,北莽也有刺客偷襲,怎的就給擋在關外了?!你這個北涼王是怎麼當的?!你徐鳳年不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嗎,成天就知道乾瞪眼?!眼睜睜看著人我涼人送死,你事後給人收屍,然後假情假意寫幾個名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