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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斧帶著徒弟余福來到山頂,這裡有茅屋數間,都打掃得乾乾淨淨,素樸卻毫不雜亂,他們只看到徐鳳年站在山崖側,陸丞燕身子骨弱,不堪山巔大風,便去了一間屋子裡休息。
李玉斧走到徐鳳年身邊,小道童卻死活不敢走近,離著兩人得有好幾丈遠。
徐鳳年輕聲道:「省心嗎?」
李玉斧回頭看了眼徒弟後,笑道:「比想像中不省心,這孩子認死理,還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前些天貧道替一位來山上燒香的老人解簽,是下下籤,孫子要死在邊疆。這個徒弟埋怨我當時的做法,跟貧道生了好幾天的悶氣呢。」
徐鳳年好奇道:「你是如何解的簽?」
李玉斧答道:「貧道沒有跟老人說實話,只說是中籤,福禍參半,得看造化。」
徐鳳年問道:「那孩子埋怨什麼?」
李玉斧無奈道:「怨我要麼就不該說謊,要麼就該好人做到底,替老人的孫子『換簽』。」
徐鳳年想了想,沒有多說什麼,他不是小道童余福,自然清楚這其中的複雜門道,感慨道:「看來當初老掌教王重樓攤上那麼個小師弟,肯定也吃足了苦頭。」
李玉斧笑而不言。
徐鳳年輕聲道:「武當山的靈氣都給我揮霍得七七八八,對不住了。」
道袍大袖輕輕飄搖的李玉斧搖頭道:「自古山川有人即靈。」
徐鳳年問道:「不是有仙則靈?」
李玉斧笑道:「黃龍士說過世間有過仙人,然後身邊再無仙人,世人越知敬畏越重俠骨,到時候自有俠義二字成為江湖和天下的脊樑。在貧道看來,修仙太難,遠在天邊,做人則易,近在眼前。一件難事,做不成,人人有藉口,若是一件易事都做不成,別的不說,自己給自己找藉口也要難些。」
徐鳳年嗯了一聲,「以後我可能就不登山了。」
李玉斧輕聲道:「貧道倒是會經常下山。」
徐鳳年笑道:「以後那孩子,該揍就揍,誰讓他上輩子沒打聲招呼就拐走我大姐,還欠我一回的。」
李玉斧笑著沒有說話。
……
徐鳳年沒有急著下山,而是夜宿於小蓮花峰頂,陸丞燕陪著他在龜馱碑那邊坐了會兒就先去睡覺。
第二天她醒來時,不知自己是否做了個夢,她似乎在昨夜迷迷糊糊看到了一幅場景,卻不敢確定。
她睜眼後,看著坐在床邊的徐鳳年,後者笑意溫暖,但是沒有給出答案。
那一夜。
一對父子並肩而立。
老人雙手攏袖,背微微駝。
老人看著北涼疆域。
還年輕的年輕人微笑道:「爹,我才知道,沒了你,這天下就是山中無老虎了。」
老人只是牛頭不對馬嘴地答了一句,「扛不住的話,別硬扛,爹以前只說了半句話,天底下沒有誰的兒子不能死的道理。後半句是,但天底下同樣也沒有誰的兒子必須死的道理。」
徐鳳年搖頭道:「我這個北涼王,不是為趙家天子守國門,也不是為中原百姓鎮守西北。爹你也說過,以前娘在哪裡,就是你徐驍的家在哪裡,後來是我們子女在哪裡,你的家是哪裡。那麼對我徐鳳年來說,爹娘的墳在哪裡,我的家就在哪裡!我怕死,但真要有死的那天,唯獨不怕死在北涼!」
老人伸手指向遠方,朗聲大笑道:「這大好山河,我徐驍帶著麾下鐵騎踏遍了春秋九國!小年,最後替爹去北莽走一遭?」
徐鳳年點頭道:「好!」
第147章 長槍所指
祥符二年的元宵節,北涼道幽州,州城長庚城。華燈初上,煙火輝煌。舉城同樂,城內家家戶戶門口懸掛大紅燈籠,鬧市喧囂,有眾多讓人眼花繚亂的雜耍,吞劍割舌,畫地成川,拔井種瓜,讓出行遊玩賞燈的老百姓大開眼界,尤其以那黃龍變最為矚目,巨鯨化龍、水人魚蟲遍覆於地,恍若仙境,令人心神搖曳,其中就有一名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攜帶家眷欣賞此景,此人在幽州官場並不起眼,不過從五品文官身份,幽州將種多如牛毛,他唐文貞不過是個寒族出身的輔官,他的主官洪新甲倒是因為顧劍棠的青眼相加,得以在最近幾年闖入了離陽中樞尤其是兵部的視野,只是唐文貞是誰,恐怕連幽州都沒多少人聽說,但是唐文貞對幽州的意義,尤其是邊線軍事意義,不容小覷,葫蘆口一帶號稱足以葬送十五六萬北蠻子的戊堡體系,有他唐文貞莫大功勞,正是他跟隨洪新甲一腳一腳走遍葫蘆口,參與了從堪輿繪製、戊堡擇地、動土開工等一系列全部過程,甚至可以說在唐文貞的腦子裡就有著一張最縝密完善的軍事地圖,一旦幽州戰事開啟,葫蘆口若是沒有了洪新甲和他唐文貞,戊堡體系發揮出來的功效就要大打折扣。常年在戶外風吹日曬,讓這位有個好兆頭姓名的文官肌膚黝黑,身邊那娶自胭脂郡的貌美肌白妻子,更是襯托得唐文貞像塊大黑炭。
唐文貞這次從邊關返回長庚城,是來跟幽州將軍皇甫秤稟報詳細軍情,之所以在事後跟妻兒一同元宵賞燈,不是閒情逸緻使然,而是唐文貞覺得若是錯過這次全家團圓,以後恐怕就是陰陽永隔了,唐文貞雖是文臣,但北涼文官十之八九都能騎射殺敵。胭脂郡自古盛產美人,野史上就有個讓老百姓至今還津津樂道的說法,正是某個胭脂郡狐媚子禍害得大秦王朝二世而亡,所以北涼人有個「娶妻當娶陵州富家女,納妾則納胭脂姨」的諧趣說法,唐文貞娶了個胭脂郡女子,也沒有納妾,多年和和美美,美中不足是生了兩個女兒,還沒能有個帶把的,不過唐文貞倒是不覺得遺憾,對兩個女兒十分寵溺,倒是他媳婦總覺得對不住老唐家,唐文貞便經常開玩笑勸慰她說葫蘆口那些戊堡烽燧就是他兒子了。若說以一把屎一把尿將孩子拉扯大來形容父母不易,那麼專門主持瑣碎事務的唐文貞,的確可以稱之為葫蘆口防線的親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