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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枰神情複雜道:「北莽步軍中擁有大量精製弓弩不說,還有整整六百座投石車,先以兩萬人馬輪番攻城,戰損嚴重的形勢下,仍是被主將種檀下令為每一名千夫長補齊千人,一直戰至攻破臥弓城為止。」
何仲忽冷笑道:「這是北莽蠻子在拿臥弓城練兵呢,用屁股想都知道這幫崽子攻破臥弓後,保證會拆掉半座城,到時候攻打鸞鶴,投石車可就不僅僅是兩輪投擲了。」
燕文鸞平靜問道:「鸞鶴城內的八百騎都調回了吧?」
皇甫枰點頭道:「已經在趕回霞光城途中了。誰都沒料到北莽蠻子攻城力度會那麼大,根本就沒有給臥弓城騎軍出城騷擾的機會。如果那種檀沒那麼一根筋,北莽步卒起碼要多死個兩三千人。」
何仲忽一拳砸在城牆上,無比心疼道:「都是我幽州好兒郎啊!」
燕文鸞輕輕放回那根箭矢,霞光城主將謝澄舒偷偷咽了咽口水,壯起膽子說道:「大將軍,由於我們把臥弓鸞鶴兩城的流州士卒都遷出,鸞鶴城那邊出現了騷動……」
這個敏感話題一被挑起,連同何仲忽和皇甫枰在內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看向燕文鸞。
燕文鸞臉色如常,淡然道:「騷動?是不是說得輕巧了?怎麼,你謝澄舒跟鸞鶴城的楊驃是親家,就幫著他打馬虎眼?如果我沒有記錯,那個用兵變來要挾主將的鸞鶴城虎撲營,可是幽州為數不多的老字營之一,先後兩任校尉統領,分別是鍾洪武和劉元季兩個老傢伙的心腹愛將,當時鐘洪武丟了官,咱們那位校尉大人就卸甲辭官以表忠心,這也就算了,反正鍾洪武帶出來的將兵大多是那麼個德行,可給劉老兒當過親兵的荀淑,照理說不該這麼膽大包天才對。說吧,在場諸位大人,還有多少人是對我將流州卒撤出前線戰場心懷不滿的。」
城頭上人人大氣都不敢喘,尤其是霞光主將謝澄舒和兩位副將,已經噗通跪下,連場面上那些請罪的言語都不敢說一個字。
何仲忽趕緊打圓場,一臉無奈道:「瞧你這話說的,都擺出這副吃人的架子了,誰還敢跟你掏心掏肺說實話。」
燕文鸞沒有說話。
何仲忽嘆了口氣,對霞光城三位將領笑了笑,和顏悅色說道:「都起來吧,大將軍說了多少次了,男兒膝蓋不是用來給人下跪的。你們三人中有兩個可都是去過清涼山面對面見過大將軍的,哪次不是讓你抱拳行禮就行了?」
燕文鸞突然說道:「虎撲營去掉營名。」
此言一出,就算是何仲忽都臉色劇變,更別提還跪著的謝澄舒三人了。
北涼老字營要是打了敗仗,甚至是打了勝仗但是戰果大小輸給其它老字營,那都跟挨了刀子一樣難受,至於去掉營名?那比殺了他們還難受!在北涼,一個老字營就算把人馬都戰死,死得一個不剩,仍然可以保留營名,事實上所有老字營最喜歡相互攀比,歷年戰事累加,先是比拼誰殺敵最多,比拼誰戰力更勝一籌,到最後,連滿營死絕的次數都能拿出來比,而且在最後這一項比試中勝出的,很能讓人心服口服。像那跟蓮子營、鷓鴣營和大馬營同為最老資歷戰營的先登營,就憑藉此事奪魁,這麼多年一向以第一老字營自稱,就算是個小卒子,路上見著別營的都尉甚至是校尉那可都是鼻孔朝天的,因此導致北涼邊軍中有個外人無法理解的古怪現象,經常會有「這輩子的校尉,下輩子的將軍」,意思是說那些老字營的一把手寧願一輩子當個校尉,也不樂意去當什麼官位品秩更高的將軍,要當將軍就放在下輩子好了。
虎撲營去名,這就意味著世上再無虎撲營了,等於營中所有戰死的和因傷才退出的前輩們,所有的心血都將付諸東流。
尤其是那些戰死在他鄉的老字營先烈,在北涼邊軍眼中就會成為生生世世不得安息的孤魂野鬼。
燕文鸞歪頭輕輕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依舊是不溫不火的語氣,「什麼狗屁玩意兒,比涼州那些騎軍老字營,差了十條街。」
老將軍就這麼徑直離開霞光城。
皇甫枰臉色古怪,但是他暫時不能離開霞光城,只是默默將這位步軍統帥送行到城外,然後趕回城頭,果然沒有誰離開,完全是紋絲不動,謝澄舒三人依舊低頭跪著,一向好脾氣也好說話的何仲忽臉色陰沉得可怕。既是霞光城副將同時也是另外一支老字營統領的盧忠徽,這個身上疤痕比他兒子年歲還要多的中年武將,竟然在那裡像個委屈的孩子在哽咽抽泣。盧忠徽的擋騎營,正是燕文鸞一手打造的老字營,當年西蜀境內道路崎嶇,不宜徐家鐵騎馳騁,早在西壘壁之役中就大放光彩的擋騎營更是戰功顯赫,號稱一步當一騎,連千騎開蜀的先鋒大將褚祿山都不吝讚譽為「何止是一步當一騎,千步猶可擋千騎」,故有擋騎營的稱號!
燕文鸞說了個「狗屁玩意兒」,可不是說什麼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風涼話,而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他北涼步軍統帥自己的老臉上啊。
何仲忽雙手扶在城牆上,背對眾人,輕聲道:「臥弓城沒了,他能不傷心?整個北涼,老燕不心疼葫蘆口誰能更心疼?不但是葫蘆口,所有幽州步軍,都是他親手帶出來的,他就真願意讓咱們幽州軍先死流州卒後死了?不可能的啊。現在幽州邊境上的萬餘流州士卒,還有涼州的,更包括流州本地的,以及那些在陵州紮根的,可都看著咱們葫蘆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