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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抬起頭,迷惑不解。
徐淮南輕聲笑道:「當年徐驍有趙長陵和李義山做左膀右臂,我也不是神仙,給不了兩位,只能給你這將來的北涼王其中之一。你要是信得過,就放心去用,他本就要在四十歲前活活累死的命。」
老人指了指自己腦袋,「我這一生讀史而懂和自悟而得的陽謀韜略與陰謀詭計,都傳授於這位不起眼的偏房庶孫。」
不用徐鳳年詢問,老人便笑道:「他已經在出發去北涼的路上,你們該相見時自然相見。」
徐鳳年正要起身致謝,便被老人擺手攔住,「本就是欠你們父子的,老夫能在北莽平步青雲,也少不了徐驍的助力。」
徐淮南突然笑道:「記得我年少離家時,本意是立志做一名儒家經學家,行萬里路後,再萬卷書,能夠訓詁註疏就好。哪裡會想到走到今天這一步。」
徐鳳年無言以對。
徐淮南拍了拍徐鳳年肩膀,和藹道:「以後的天下,畢竟要讓你們年輕人去指點江山。」
老人唏噓以後,繼而問道:「聽說你練刀練劍都有氣候,可有北涼刀?我想瞧上一瞧。」
徐鳳年搖頭道:「來北莽,不好攜帶北涼刀。只有一柄春雷短刀。」
老人拍了一下自己額頭,笑道:「老糊塗了,短刀也無妨。」
徐鳳年從書箱裡拿出春雷刀。
徐淮南放在膝蓋上,凝視許久,「老夫生已無歡可言,死亦無所懼,之所以耐著不死,就是等著給那名孫子一份前程,再就是少了一個安心赴死的由頭。老夫既然欠了徐驍,就再不能欠你。而且老夫也想到了一個不負任何人的做法。」
徐淮南抽出春雷刀,遞給徐鳳年,那張滄桑臉龐上的笑容無比豁達,「來來來,割去徐淮南的頭顱,裝入囊中,返回北涼,去做那北涼王。」
第136章 南歸,過河,拽山
談不上乘興而來,也不好說是敗興而歸。徐鳳年還是那個背書箱遠遊子的裝扮,紅袍陰物依舊隱蔽潛行,只是多了一顆含笑而亡的頭顱。行出三百里,見到兩騎縱馬狂奔去往弱水河畔茅舍,其中一騎馬背上的男子玉樹臨風,北人的身材,南人的相貌,見到徐鳳年後頓時臉色蒼白,下馬後踉蹌行來,跪地捂住心口咬牙哽咽,嘴上反覆念叨著「知道是如此」。徐鳳年心知肚明,也不勸慰,冷著臉俯視這名被徐淮南寄予厚望的庶出子孫。如此陰冷的初次相逢,實在是大煞風景,哪有半點史書上那些賢君名臣相逢便恨晚的絕佳氛圍。剩餘一騎坐著個侍讀書童模樣的少年,見到主人這般失魂落魄,順帶著對徐鳳年也極為敵視。
男子早已及冠,卻未及三十,失態片刻後,便斂藏神情,不悲不喜,揮去書童試圖攙扶的手臂,自行站起身,讓書童讓出一匹馬,主僕共乘一馬,三人兩馬一同默契地前往南方。一路上經過各座城池關隘,溫潤如玉的男子都能與沿途校尉們把臂言歡,不過少有稱兄道弟的矯情場面話。穿過小半座寶瓶州南端,繞過王庭京畿之地,即將進入金蟾州,在一棟邊荒小城的客棧停馬休憩,冷眼旁觀的雙方終於有了一場開誠布公的談話,客棧生意清冷,偌大一方四合院就只住了他們一行三人,夜涼如水,姓王名夢溪的侍童少年蹲坐在院門口石階上,對著滿天繁星唉聲嘆氣,院內有一張缺角木桌,幾條一屁股坐下便會吱呀作響的破敗竹椅,徐北枳不飲酒,入宿時卻特意向客棧購得一壺店家自釀酒,此時擱在相對而坐的徐鳳年眼前,看著他倒酒入瓷杯,徐北枳平淡開口道:「都說濁酒喜相逢,你我二人好像沒這緣分。」
徐鳳年平靜道:「這名字是你爺爺親自取的?」
徐北枳扯了扯嘴角,「起先不叫這個,六歲時在徐家私塾背書,爺爺恰巧途徑窗外,將我喊到跟前,有過一番問答,以後就改成了北枳。橘生南為橘,生於北則為枳。以往我不知道爺爺取名的寓意,現在才知道是要我往南而徙,由枳變橘。爺爺用心良苦,做子孫的,總不能辜負老人家。改名三年,九歲以後,我便跟在爺爺身邊讀史抄書,與爹娘關係反而淡漠。也許世子殿下不知,爺爺已經留心你許多年,尤其是從北涼王拒絕你進京起,到你兩次遊歷,爺爺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去截取第一手消息,我敢說他老人家是北莽內第一個率先猜出你的身份。」
說到這裡,徐北枳視線投向徐鳳年所在的屋子,擱在膝上的一隻手,五指輕微顫抖不止。桌面上一手則並無異樣。
徐北枳一瞬後即收回視線,語氣波瀾不驚:「爺爺這麼多年一直有心結。解鈴還須繫鈴人,自然解結一樣還須繫結人,世子親身赴北莽,比起北涼王還來得讓在下感到匪夷所思。實不相瞞,我曾經建議爺爺不等你臨近弱水,就將你擊殺。既然是死結,就以一方去死為終。」
徐鳳年笑了笑,一口飲盡杯中酒。
徐北枳終於流露出淒涼麵容,低頭望向他眼前空無一物的桌面,「只是沒想到死結死結,換成了他老人家去死。之前爺爺還說就算見了你的面,誰生誰死還在五五分之間。」
徐鳳年低頭喝第二杯酒時不露痕跡皺了皺眉頭。
徐北枳抿起嘴唇,注視著慢飲濁酒的徐鳳年,近乎質問地開門見山說道:「你既然不願做皇帝,來北莽做什麼?來見我那不問世事多年的爺爺做什麼?哪家藩王嫡長子如你這般瘋瘋癲癲?你將北涼軍權交由陳芝豹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