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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死了,陳芝豹坐上北涼王的位置,就得一生一世活在徐驍的陰影下,趙家虧欠徐家的老帳舊帳,以陳芝豹的性子,肯定要明著暗著一點一點討要回來,京城那位男子,不想看到這一幕。但是那傢伙小瞧了下一任北涼王,姓徐的小子,哪裡就比陳芝豹豁達大度了?這也不怪那傢伙,畢竟陳芝豹明面上還是要強出徐鳳年太多,太多了。可歷來國手對弈,眼窩子淺了,是要吃大虧的。」
少女搖晃了一下金燦燦的向日葵,呵呵一笑。
老人這一生縱橫術迭出機關無窮,讓人霧裡看花,甚至十幾二十年後才恍然大悟,但老人本身少有與人訴說的情形,但既然身邊是自家閨女,則是毫不藏私,娓娓道來,「這回呢,敵對雙方誰的屁股都不乾淨,為了顧全大局,輸的一方就得捏著鼻子承受。這場截殺的底線很清晰,趙家天子不親自動手,徐驍也一樣,至於各自兒子是生是死,看造化,拼謀劃,比狠辣。不過京城那位九五之尊有個雙方心知肚明的優勢,他有多名皇子,死一個哪怕有些心疼,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可這場率先落子在棋盤的趙家天子,顯然沒有意料到北涼應對得如此決然,徐鳳年親身赴險截殺,許多紮根極深的暗子都陸續盡起。否則按照常理來說,只要劍閣沒有那何晏三千精騎,只要那姓南宮的餘孽沒有出閣,只要曹長卿沒有按約去還人情,輸的還是徐鳳年和趙楷,陳芝豹則短時間內不輸不贏,垮了北涼,做了蜀王,不過將來等徐驍一死,北涼也有一半可能是他囊中之物。陳芝豹跟徐驍相比,有優勢也有劣勢,優勢在於年輕,文武俱是當之無愧的風流無雙,有些像我……」
「呵。」
「行行行,爹也不跟你吹噓這個。繼續跟你嘮叨嘮叨正經事,陳芝豹的優勢還在於多年蓄勢,寒了天下士子心的只是他義父徐驍,而非儒將極致的這位兵聖。劣勢嘛,也很明顯,想做北涼王,終歸是名不正言不順,去了封王西蜀之後,他在北涼軍中積攢下來的軍心士氣,會跟著徐驍的去世,一樣再而衰三而竭,所以他如果真心想要當皇帝,最多只能等十年,再多,說是氣運也好,民心也罷,都聚攏不起來了。人心涼薄,誰都一樣的,怎樣的聲望能綿延兩代三代?也就只有徐驍在離陽軍中這麼個異類了。陳芝豹,還差了些火候。」
「我早就說欽天監那幫窮首皓經的老書生,都是只認死板象數不懂天機如水的半吊子,被我騙了這麼多年還是沒個記性。趙楷這小子也有意思,真以為自己天下氣運無敵了?那西域女上師也聰明不到哪裡去,趙楷之氣運,可是靠附龍三十餘年的韓貂寺,以及楊太歲那老禿驢死死堆積出來的,加上她自身也有道行,有她在旁邊,趙楷的氣數無形中又被累加一層,可不就瞅著是塊有望登基稱帝的香餑餑了?三教中人親身入局,有幾個能有好下場?龍樹和尚,楊太歲,不都死了。龍虎山那幾些天師,老一輩的也都沒個好下場。說到底,都是自以為超然世外,實則半點不得自在、不得逍遙的可憐人。」
「老爹我啊,春秋之間糊弄了那麼多前車之鑑的祥瑞和異象,這幫聰明人還是沒看透啊。可見聰明與聰慧,一字之差,就是天壤之別。」
「北莽太平令臨老偏偏不服老,還要跟我對局一場,不知道明確兩分天下的象棋之勢還是我一手造就的?天下,總該老老實實交給年輕人了。蹲著茅坑不拉屎,舊屎生硬,如何澆灌田地?」
聽到這裡,少女嘴角翹起,呵呵一笑。
正端了三碗蔥花面過來的溫華怒氣沖沖道:「黃老頭,能不能在吃飯的時候不談這個?!」
溫華見掌柜的沒動靜,瞪眼道:「還不把桌面騰出來?」
老人輕輕一笑,一袖揮去滿桌棋子,溫華放下三雙碗筷,還喋喋不休,「下棋下棋就知道下棋,會下棋了不起啊。等老子練劍練成了劍仙,管你是誰,敢在老子面前蹦躂,都一劍伺候!」
老人拿起筷子,笑眯眯問道:「哦?那我教你練劍,讓你吃了這麼多苦頭,那到時候你第一個是斬我一斬?」
溫華哈哈笑道:「哪敢哪敢。我溫華豈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我這人吧,相貌英俊,脾氣還好,又有古道心腸,這些優點都不去說,關鍵是義氣啊!」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也有些無奈,夾了一筷子香噴噴的蔥花面,低頭吃麵前,說道:「你去離陽京城。」
溫華愕然,低聲問道:「這就直接去京城闖蕩名氣?不需要先在小地方熱熱手?」
老人裹了一筷子麵條,不往伸長脖子替閨女吹了吹麵條熱氣,生怕她燙著,呵呵姑娘燦爛笑,摘下一小瓣向日葵,放在老人碗中邊沿。
瞧著就喜慶。
老人心情大好,對溫華說道:「你不想一鳴驚人?還有,你可以見到聲色雙甲的白玉獅子,也就是你一見鍾情的青樓女子。」
溫華哧溜哧溜吃著麵條,笑道:「青樓女子咋了,我就是喜歡。這趟京城,我去定了!」
老人微微一笑。
吃過了麵條,老人掏出一些銀錢,吩咐收拾完碗筷返身落座的溫華,「去,買壺好酒。」
溫華白眼道:「賣茶的去買酒喝,也就黃老頭你做得出來!」
沒多久,溫華拎了壺酒回來,老人淡然道:「餘下那幾錢銀子,自己留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