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頁
徐鳳年抓住言語中的漏洞,「不是不會?」
李玉斧誠心誠意說道:「小道遠遜色於掌教師叔,不擅長占卜算卦,也就不懂天機,委實不敢妄言以後會如何,可小道雖不知天下許多事,卻最清楚自己該如何作為,真要遇上了喜歡的女子,也只敢相忘於江湖。」
徐鳳年默不作聲。
李玉斧不諳人情世故,不知如何暖場,只好站起身稽首告辭,徐鳳年回過神,跟著站起身,送到了門口,背負一柄尋常桃木劍的李玉斧猶豫了一下,指了指老槐樹,輕聲說道:「殿下可知有練氣士在那棵龍爪槐動了手腳?」
徐鳳年搖了搖頭,眼神陰沉。李玉斧如釋重負,終歸沒有多此一問,凝氣一吐,七步踏罡,毫無殺氣的桃木劍悠悠出鞘,插於龍爪槐樹根處,這位當代武當掌教伸指掐訣,輕聲念道:「拔鬼攝邪。」
劉文豹給嚇了一跳,趕忙遠離龍爪槐,老儒生所學駁雜,對於陰陽讖緯道門方術,將信將疑,不敢小覷,瞪大眼睛,結果只看到這年輕道人露了一手不俗馭劍術,之後就沒了動靜,雷聲大雨點小,讓劉文豹好生失望。李玉斧皺了皺眉頭,走近槐樹,右手拇指彎曲,在食指上一划,血流不止,在樹幹上畫一符籙,輕輕一拍,符籙消散不見,李玉斧神情非但沒有閒淡幾分,反而愈發凝重,一番思量後,雙手手掌交叉搭起,左手拇指曲掌內,其餘九指外露。
徐鳳年對道門符咒是門外漢,反倒是身後軒轅青鋒語氣平淡道:「這道士使得是太乙獅子訣,相傳太乙天尊坐騎是九頭獅子,故有此訣。先前他是劾鬼之術,獅子訣則是請神之法,龍虎山的道門真人想要一氣呵成,得要耗費一炷香功夫,足見這名道士本事不低,怎麼在你跟前如此低眉順眼,他真是武當山的當代掌教?」
徐鳳年沒有理睬,脾氣好到一塌糊塗的李玉斧似乎試探後抓住端倪,察覺到真相,竟是破天荒隱隱作怒,「分明正統,卻走旁門!」
李玉斧揮了一袖,腳下桃木劍拔地而起,掠向皇宮方向,雙手在胸口掐一個連軒轅青鋒都不認得的晦訣,面容肅穆,沉聲道:「武當第三十六代掌教李玉斧,恭迎真武!」
皇宮三大主殿之後有真武。
雄偉塑像高達三層樓,真武大帝鎮守北方,統攝玄武,以斷天下邪魔,身披金甲,仗劍躡踏龜蛇。自從李玉斧趕赴地肺山對敵惡龍之後,真武雕像不再晃動,原本一直守在此地的青詞宰相趙丹坪也得以空閒下來,不用整天守候此地,擔心塑像轟然倒塌,此時趙丹坪正跟隨皇帝陛下前往真武大帝雕像之地,瞻仰風采,除了這位大天師,還有被御賜白蓮先生的天師府外姓人白煜,以及凝字輩中一鳴驚人的趙凝神,正是這位經常在龍虎山逛著逛著就能走神迷路的年輕趙姓道人,當初擋下了登山的桃花劍神鄧太阿一劍,也正是趙凝神撰寫了老子化胡經,謗斥佛教,為朝廷滅佛造就大勢。
一行人不顯浩蕩,但氣勢無與倫比。趙家天子,三位龍虎山大小天師,除此之外就是已經兼任司禮監內官監兩大掌印太監的孫堂祿,還有幾位皆是而立之年的起居郎,新太子趙篆也在其中,正在與白蓮先生討教修道學問。剛才有過一場佛道爭辯,趙家天子不偏不倚,只是安靜旁聽,一言不發。說是辯道,其實那個古怪法號的一禪和尚更像是在跟白煜閒聊,若非趙凝神一錘定音,聽了將近兩個時辰嘮嘮叨叨的趙篆都要昏昏欲睡,幾次轉過頭去打哈欠,被當時在場的皇后趙稚眼尖瞧見,狠狠瞪了幾眼。
趙丹坪和趙凝神幾乎同時望向城南某地。
讀書太多,看壞了眼睛的白蓮先生半眯著眼,也意識到出現了緊急態勢,瞥向身邊被他器重看好的趙凝神,後者隱秘伸出一手,迅速掐指。趙丹坪更是不遮掩一臉忿然,外人看來便是龍虎山天師一身正氣勃發,如天上仙人雷霆大怒,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太子趙篆終於來了精神,左顧右盼。這般「輕佻」皇儲,要是落在市井百姓眼中,恐怕就得擔憂以後的世道是否還能太平依舊了。好不容易已經紋絲不動的真武塑像又開始搖晃,幅度越來越大,比以往還來得驚世駭俗,塑像四周地面上許多隱蔽符陣都給牽扯拔出,毀於一旦,孫堂祿顧不得失禮,護在皇帝身前,生怕雕像倒塌,趙丹坪一拂挽在手臂之間的白色麈尾,身形一掠,踩住陣眼,一腳踏下,試圖穩住精心設置的秘密陣法,可惜這一次終於力所不逮,真武大帝塑像竟是拋去根祗,緩緩向南方推移滑動,趙丹坪臉色蒼白,抬頭望去,有一柄桃木劍飛來,掉轉劍尖朝南,好似要跟真武大帝一起往南而去。
趙家天子臉色如常,輕聲道:「柳蒿師,毀去那柄劍。」
這名在白衣案中出力最多的天象境高手悄悄出現在皇帝身後,趙丹坪竭力鎮壓浮動不安的陣圖,轉頭憂心忡忡說道:「陛下,不可妄動那把已經入陣桃劍,否則恐怕塑像就有可能塌毀。」
皇帝面無表情,只是盯住這位擅長書寫優美青詞的羽衣卿相,趙丹坪額頭滲出汗水,尤其是太子趙稚輕笑一聲,格外刺耳。
一直給人萬事不上心憨傻印象的趙凝神緩緩走出,擋住塑像去路,仰頭望向那尊朝廷供奉最高神祗,問了一個聽上去極為荒誕無稽的幼稚問題,「你要去見誰?」
真武大帝塑像繼續向南滑行,趙丹坪腳步隨之被強行牽扯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