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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出神的徐鳳年在暮鼓聲中回過神,轉頭跟那個小道童對視,說起來李玉斧當年能夠找到這個名叫余福的江南鄉村稚童,徐鳳年出力頗多,正是那次為了應對王仙芝的赴涼一戰,徐鳳年不得不出竅神遊春秋,之後依稀發現了這個孩子的開竅跡象,李玉斧循著那點蛛絲馬跡才成功把孩子帶回武當山。徐鳳年看著那張稚嫩臉龐,除了孩子的清澈眼神,恰似武當山上那座洗象池,依稀有騎牛的師叔祖些許風采,好像就再找不出太多相似處了,徐鳳年看著懵懵懂懂的小道童,一時間百感交集,徐鳳年對仙人呂祖和真人齊玄幀沒有太多印象,但是那個叫洪洗象的蓮花峰道士,如何能忘?徐鳳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捏了捏小道童那張風吹日曬後略顯黝黑的臉龐,大概是手指力氣稍大了,孩子呲牙咧嘴,不敢拒絕,只是有些生悶氣,徐鳳年故意凶神惡煞道:「在長大之前,你要是敢移情別戀,看我不抽死你。」
小道士惱羞成怒道:「修行之人,一心向道,不談情愛,你說啥呢?!」
徐鳳年冷哼一聲,「是你掌教師父教你的,還是老真人陳繇教你的狗屁道理?」
小道士差一點脫口而出,偷偷扯了扯師父的道袍衣領,李玉斧柔聲道:「這位便是咱們北涼王,師父惹不起,你的陳師伯祖也惹不起。」
小道士趕忙正色道:「是我自己悟出的道理,絕對跟陳師伯祖無關!」
徐鳳年跟李玉斧相視一笑,然後瞥了眼小道童背著一隻編織粗糙的小竹箱子,「竹箱裡頭有什麼東西?」
小道士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小道跟師父一路東行走了好多千里路,一路上師父經常為人看病,好些草藥都是我從山上採摘的,藥也是我熬的,有些病人一定要給師父治病的銀錢,師父不得不收,順便會給我些銅錢,小道都攢下來,回來的路上,一併給俞師祖還有陳師伯祖他們買了些禮物。」
黑炭似的小臉,襯托得小道童那雙眼睛愈發明亮,由於很快就可以見到山上的長輩道士,余福心情很好,尤其是一想到俞師祖他們收到自己禮物後的模樣,小道童就格外開心。但是眼前那個遠在東南沿海也可以聽到名號的傢伙,一句話就讓孩子的心情跌入谷底,「你箱子裡的那些小物件,要是我收到這種不值幾個錢的破禮物,很快就會丟到角落了。」
小道童頓時臉色黯然,欲言又止,想要反駁可自己又無法理直氣壯,就乾脆閉嘴不說話了。
徐鳳年笑眯眯道:「要不然你把箱子賣給我,我給你幾百兩銀子,回頭你去逃暑鎮那邊挑幾樣值錢東西,如何?」
余福沒有立即拒絕也沒有答應,而是跟師父竊竊私語,「師父,俞師祖和陳師伯祖,還有小柱峰韓師伯和清心師兄他們都喜歡啥?」
李玉斧沒有幫著年輕藩王為虎作倀,笑道:「你送的禮物,他們就都很喜歡。」
小道童可憐兮兮道:「可是我箱子裡的東西真的不值錢啊。」
李玉斧微笑道:「值錢的東西,往往也就只是值錢而已,我輩在山上修道,值錢還是不值錢,反而不重要。」
小道童很快笑逐顏開,瞪了一眼徐鳳年。
徐鳳年也不再戲弄這個心思天真的小道童,收斂笑意,對李玉斧說道:「李掌教,你不再思量思量?畢竟對你而言,不同於世間尋常凡夫俗子,即便此生有悔事,也能用來生彌補,可一旦做了那樁事,就真的沒有退路了。」
李玉斧笑著反問道:「王爺不更是如此?」
徐鳳年無奈道:「但是我們兩人還是不一樣,道長是山上出世人,我是山下入世人,我為了達成心中願望,重重阻礙,從王仙芝到謝觀應再到澹臺平靜,而且說到底,我是為私心而大逆行事,李掌教原本不用如此,安安心心證道長生,平平穩穩位列仙班,而且武當山從來都是一個異類,只要李掌教願意飛升,接受招安,相信上頭會給出一份不小的犒賞。退一步說,即便李掌教選擇跟武當先輩一樣留在世間,以後也會有一天,有個武當道士會像當年李掌教背著余福一樣,收你為徒,帶著你再次上山修行,繼續積攢功德。」
李玉斧背著徒弟余福拾階而上,緩緩道:「我們武當山自呂祖訂立規矩起,就像極了如今的北涼,說句難聽的,就是形同人間疆域的藩鎮割據,只不過因為有底線所在,一直不曾越過雷池,才得以勉強長存至今。貧道上山之後,很慚愧,修心多於修力,翻遍歷代掌教的手札,史書也讀,甚至佛經也看,閒暇時偶爾會去大小蓮花峰遠眺,久而久之,就有了一些原本不當有的念頭。」
徐鳳年啞然失笑道:「今天才知道不僅是你我,北涼和武當也是如此同病相憐。」
李玉斧打趣道:「王爺為何不用『志同道合』這個說法?」
徐鳳年瞥了眼小道童余福,輕聲感慨道:「如果沒有猜錯,在你之後的下一任武當山掌教應該是青山觀韓桂,那個被老掌教王重樓譽為『正心誠意,愈行愈遠』的道士,再以後,就是這傢伙了。王重樓,洪洗象,你,韓桂,余福。短短數年之間,我竟然已經見過五任武當掌教了。」
李玉斧惋惜道:「可惜,貧道此生恐怕只能見到王爺這一位北涼王了。」
徐鳳年和李玉斧站在位於半山腰的乘涼亭略作休憩,夜色中,山腳的逃暑鎮燈火朦朧,小道童余福又已經熟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