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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望略作停頓,凝視著眼前這位慢飲綠蟻酒的昔年北莽北院大王之嫡孫,緩緩說道:「所以先生之名,在太安城遠比先生自己想像要更為如雷貫耳,我曾經有過一番計較,養神殿小朝會上,陛下親口提及的北涼文官,先生次數之多,更是遠勝他人。更曾經與吏部尚書殷茂春笑言,若是在祥符三年能夠將先生招徠入京,那麼殷茂春在整個祥符四年,可以半年時間不用去吏部衙門當值。」

    徐北枳伸出手指抹了抹嘴邊酒漬,嘖嘖道:「徐鳳年這傢伙真不地道,這些事情拂水房那邊肯定都有記錄,卻從不對我提起過半個字。」

    陳望笑問道:「就不問我為何要與先生說這些?」

    徐北枳豪氣道:「不用問,我知道陳大人不是那種說客,想必陳大人也知道我徐北枳做不來三姓家奴,給清涼山那個姓徐的傢伙做事,最好能夠有生之年當上北涼道經略使,就已經是這輩子最後僅剩的一點指望了。」

    陳望搖頭道:「先生錯了,我陳望於公於私,其實都希望先生能夠前往太安城。」

    徐北枳酒壺剛剛提起,重新放下,眼神瞬間陰冷尖銳起來,盯住這個號稱離陽官場比中書令還管用的陳少保,冷笑道:「陳大人如此一心為國,確實出人意料。」

    陳望淡然道:「在我看來,北涼少了先生,最終一樣可以打贏北莽,但是離陽朝堂多出一個被視為北涼王臂膀的徐北枳,卻能夠讓中原心思大定!」  

    徐北枳心頭一震,「太安城那邊,已經這麼亂了?」

    陳望沒有說話,臉色沉重。

    徐北枳站起身,把還剩下半壺綠蟻的酒壺放在凳子上,轉身後說道:「謝過陳大人此番言語。」

    有些話,蜻蜓點水濺起的漣漪,便可遍觀滄海全貌。

    陳望這些話看似是說徐北枳一人,實則是在透露京城或者說整個中原大勢。

    接下來北涼如何取捨,前提就建立在這些說清楚了離陽朝廷心中底線的話語之上。

    陳望沒有起身相送,也沒有望向徐北枳的背影,說了句題外話,「幫我捎句話給北涼王,當年他不該冷眼旁觀的。」

    徐北枳停下腳步,「當時若是拂水房為那名女子出手,今天陳大人就沒機會坐在這裡了。也許陳大人並不知情,離陽趙勾盯著那名女子已經整整十二年了,甚至極有可能那幾名幽州權貴子弟,也是被趙勾暗中慫恿蠱惑,一旦拂水房貿然插手,陳大人的身份必然隨之泄露。北涼的苦衷……」

    說到這裡後,徐北枳沒有繼續說話,再說就是多餘了。

    陳望站起身,站在窗口,默不作聲。

    等到徐北枳離去多時,陳望始終凝視遠方。  

    看這家鄉一眼兩眼三眼,百眼千眼萬眼。

    都已看不見她了。

    看不見她在自己讀書時,抬頭之時她在看自己。

    讀書人皆是負心人,最負痴心人。

    他淚眼朦朧,嘴唇微動。

    我陳望只願當年不曾高榜提名,只願當年黯然還鄉。

    ……

    如意驛館外的街角有一口水井,井台上架著巨大的軲轆,需要兩個青壯漢子才能轉動起來一桶水。

    那名擔任陳望馬夫的年輕宦官,在獨自走出驛館後,看到這口中原不常見的水井後,就沒有挪步,很是好奇地盯著大軲轆,好像這樣粗陋不堪的土氣物件,比起太安城皇宮內的巍峨大殿、花團錦簇的御花園、比離陽年齡更大的參天大樹,還要吸引人。

    不久以後,一名腰間懸刀的年輕人來到井邊。

    兩人在半丈之內。

    來者命懸一線。

    哪怕他是徐鳳年。

    第343章 有人與國同齡

    年輕宦官依舊目不轉睛盯著那架水井軲轆,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身邊多了一個人。  

    停在街道盡頭處的一架馬車走下一名棉衣老人,遙遙望來,然後步子越來越快,越來越大,當視線昏聵的年邁老人能夠依稀認清年輕宦官的容顏後,竟是飛奔起來,年近古稀的老人顯然並不經常奔跑,加上身子骨也衰老不堪,臨近這口水井處時,狠狠摔了個狗吃屎,濺起一陣塵土,眉發皆雪白如霜的老人沒有起身,匍匐在地,抬頭確認年輕宦官的身份後,頓時老淚縱橫,使勁磕頭起來,哽咽抽泣著重複「阿爹」。而那名年輕宦官僅是低頭瞥了眼老狗一般的可憐老人,皺了皺眉頭,似乎在回憶老人到底是誰,記起之後,眉頭緩緩舒展,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說話。

    在他皺眉之後,舒展眉頭之前。

    站在井口旁隨意而立的年輕宦官,帶給站在極遠處的糜奉節樊小柴兩人,一股心魄不由自主顫抖起來的無形威壓,兩人臉色蒼白,支撐得很是辛苦。隨著貌不驚人的年輕宦官眉頭舒展後,兩人又恰似如沐春風,好似雙肩瞬間卸下千斤重擔。一直以來都將年輕宦官視為普通宮中高手的兩位拂水房宗師,直到這一刻才窺破天機,那位為太安城陳少保充當馬夫的年輕宦官,絕對是當世武道超一流人物,甚至極有可能躋身陸地神仙之列,否則絕對不至於如此返璞歸真,肉身與天地渾然如意。

    跪在地上的老者身份可非同尋常,正是早年那位押送高樹露前往廣陵道對付曹長卿的京城大太監,趙思苦,東越遺民,曾是趙長陵安插在離陽的棋子,原本至關重要的暗棋變作無人問津的棄子後,趙思苦就一心在太安城皇宮二十四司里攀爬,以一生無錯為趙室青睞,先後執掌過印綬監和尚寶監,與當今司禮監掌印宋堂祿的師父,更是至交好友,宋堂祿成為天下首宦後,對師父也不念舊情,唯獨對趙思苦執晚輩禮。趙思苦掌管印綬監長達八年之久,數十年當差做事從無出現過半點紕漏,故而深得趙室三代皇帝信賴,否則離陽也不會讓他全權接管擁有天人體魄卻被「封山」四百年的高樹露,江湖四百年以來的武夫境界劃分,尤其是一品四境,都出自高樹露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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