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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走過兩趟離陽江湖,一次像是走在山腳,只能在泥濘中摸爬滾打,見不到高處的風光,一次是走在山巔,如同餐霞飲露的仙人,高高來去,像今天這種一口氣見著這麼多「高不成低不就」的半桶水江湖人,真是大開眼界了。徐鳳年停馬不前,既無價值百金的駿馬,也沒有攜帶兵器,他其實並不扎眼,尋常身份的年輕人行走江湖,就算擁有一等一的皮囊,對男子而言意義不大,便是女子,如果不會經營人脈,撐死了也就是個在半州一郡內小有名氣的女俠,難以稱為仙子。道路上這些人物,武道修為不去說,早早練就了識人根底的一雙火眼金睛,即便瞧見了徐鳳年,男子也就一瞥而過,女子的眼光多半也僅是打了個旋,最多回頭多看一眼,心底有些惋惜這個俊哥兒不是那些出身名門大派的名宿子弟,否則還可以找機會籠絡籠絡,要知道新近名聲鵲起的十大武林俊彥新秀,哪個不跟四方聖人十大宗派沾親帶故,比如哪個長了張蛤蟆臉的竇長風,沒事就喜歡吐舌頭舔嘴皮子,跟他同桌吃飯都會倒胃口,就因為有個在徽山大雪坪也有一席之地的好師傅,因此哪次歇腳,身邊不是鶯鶯燕燕觥籌交錯?
徐鳳年安靜望著橫在眼前的這條人流,感慨良多。
先前諜報傳至雪荷樓,澹臺寧靜已經緊急趕赴廣陵道,曹長卿的由聖道入霸道,無疑是歷朝歷代儒家聖人往往不得善終又一個證明,要知道水月鏡中鎮魔井下,可就有那些名垂青史的儒家仁義之人,在凡夫俗子看來,這肯定是匪夷所思的怪事,但是在世間練氣士眼中,這就是疏而不漏法度森嚴的天道循環。而徐偃兵在確認徐鳳年脫離險境後,帶著一個剛剛收下的徒弟,去了涼蜀接壤的陵州南部關隘,去與同門師兄弟的韓嶗山見面,有「託孤」之嫌,大概是和呼延大觀生死一戰之前,不留什麼遺憾。
突然,有人朗聲大笑著在黃沙大地上長掠而過,此人雖然「武功卓絕」,但到底沒那有犯眾怒,去小路中央的眾人頭頂飛掠,而是在徐鳳年這些籍籍無名之輩的道路旁踏風而行,身形起伏,如蜻蜓點水,都帶起一陣陣黃沙塵土,徐鳳年就被裹挾其中,在那位高手從一人一馬上空飛掠過後,黃沙撲面而來,徐鳳年倒是沒有計較什麼,只是隨手拍散那些沙礫,周圍都是被強行餵飽了風沙的狼狽傢伙們的一大片叫罵聲。距離徐鳳年最近的一個年輕行人,被那位飛來飛去的高人在肩頭借力踩了一腳,雖然沒有受傷,但是腳步踉蹌,撞向徐鳳年的坐騎,徐鳳年彎腰輕輕扶住那個可憐蟲的腦袋,鬆手後,那人抬頭也沒有如何氣急敗壞,很好脾氣地一臉感激道:「謝過公子。」
徐鳳年搖了搖頭,笑問道:「不知你們這麼多人是去往何方?」
那人瞪大眼睛,「難道公子你是西域人氏?」
徐鳳年點頭道:「我從雪蓮城那邊去往北邊,很好奇為何突然有這麼多江湖豪傑出現在這裡。」
背了只老舊棉布行囊的年輕男子哈哈笑道:「難怪難怪,公子有所不知,不但是這條路上的近千江湖正道英雄,咱們中原江湖高手盡出西行,兵分三路前往幾十里地外的一座西域小鎮匯合,要在那裡迎接武林盟主,共同商討如何剿殺六尊大魔頭。我這一路,一流宗師其實還不算多的,其餘兩路,那才叫高手如雲,嘿,只是他們趕路的速度委實太快了,我這兩條腿可跟不上,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徐鳳年下馬,跟那個性情開朗的年輕人一起步行向前,後者忍不住多瞅了幾眼徐鳳年的坐騎,眼中滿是毫不遮掩的艷羨,徐鳳年見他神情疲憊腳步飄浮,就笑著讓他摘下行囊懸在馬背上,年輕人也不客套,誠心誠意道了一聲謝,趁機伸手輕輕拍了幾下馬背,很是稱讚了幾句良駒好馬。年輕人見這位公子不像是難以親近的富貴人,本身又是藏不住話的跳脫性子,也就順勢打開了話匣子,跟徐鳳年說起了這趟西域之行的規模浩大,臉龐上洋溢著作為中原人與有榮焉的自豪。不用徐鳳年問話,年輕人就一股腦把家底掏出,來自富甲天下的江南道楊露郡,姓沈名長庚,師父是郡內台閣宗的末席供奉之一,只不過他僅是嫡傳親傳弟子之外十多位記名徒弟之一而已,這次宗門內還有二十多人趕赴西域,只不過那些都是宗主和三位副宗主的得意高徒,既不是一路人,也湊不了那個熱鬧,他只能囊中羞澀地獨行。
說過了自家事,自詡楊露郡耳報神的沈長庚,就開始滔滔不絕為徐鳳年介紹那些路上的大人物們,「喏,看見前頭那些人人樂器在身的女子沒有,別以為她們是姑娘家家,就心存輕視,她們啊,可了不得,都是淮南道上第二大幫派飄渺山的仙子,飄渺山只收女子,分為橫側兩峰,兩峰女子分別跟廟堂上的立部伎、坐部伎對號入座,對了,此伎絕不是妓女的那個妓,公子萬萬不可心生褻。須知飄渺山的宗主飛蟬仙子,駐顏有術,五十高齡,仍如二八女子一般婀娜動人,她便是在徽山大雪坪,座位也極為靠前的,江湖風評更是極好,咱們那位武林盟主出關後,與天下正道領袖一十八人煮茶共論江湖,飛蟬仙子就是十八人之一。」
「那些尼姑呢,則來自南嶽禪山的靜慈庵,最近一年在跟同在禪山開宗立派的澄心觀爭奪那山主位置,都說這次誰立下的功勞更大,武林盟主就承認誰是南嶽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