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2頁
程白霜似乎有些訝異這個說話,沉默良久,笑道:「也是。」
……
天亮時分,拒北城外,一騎從流州老嫗山疾向東馳至拒北城外,在臨近城門之前,樓荒驟然勒韁停馬。
轉頭望去,看到一個遠離戰場卻依舊身披鐵甲腰佩雙刀的傢伙,正在抬頭想自己微笑。
樓荒翻身下馬,感受到這位大師兄身上那股極為陌生的濃烈殺氣,不得不問道:「那個姓謝的如何?」
於新郎輕聲感慨道:「只能說還沒死,謝西陲受傷極重。」
樓荒沒有再多說什麼。
於新郎猶豫了一下,「樓師弟,託付你一件事情。」
樓荒毫不猶豫道:「你說便是。」
於新郎傷感道:「可能要麻煩你帶著小綠袍回中原,我帶著她走了很多路,原本以為她可以一直無憂無慮地待在清涼山聽潮湖,與她身邊那些同齡人成天爬樹抓魚,然後慢慢長大……現在看來,很難了。」
樓荒搖頭道:「這件事,你讓徐鳳年找別人去,我幫不了。」
於新郎皺眉道:「你也要留下?」
樓荒冷哼道:「難道只准你於新郎英雄氣概,不許我樓荒豪邁一回?」
於新郎啞口無言。
樓荒遺憾道:「只可惜,你我暫時都沒有趁手的好劍。」
於新郎拍了拍腰間涼刀,微笑道:「用過之後,才發現很好使,手起刀落屍體都不用抬走,挺暢快的。」
樓荒打趣道:「要不然分我一把?」
於新郎果斷拒絕,「休想。」
樓荒嘖嘖道:「我也要你答應一件事。」
於新郎笑眯眯道:「得先說來聽聽,答應不答應,再看。」
樓荒咧嘴道:「如果在接下來的關外戰場,我殺人比你多,以後你喊我師兄如何?」
於新郎拍了拍這位師弟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雖說不想當師兄的師弟不是好師弟,作為師兄,我能夠理解這份心情,可惜還是不會答應你的啊。」
樓荒並不覺得意外,牽馬前行,嘴角有些笑意。
在東海武帝城那麼多年裡,師兄弟二人,幾乎沒有交集,更不會如此隨意聊天。
看似極好說話實則最不好說話的於新郎,天賦太高,根骨太好,修為太高,悟劍太深,所以哪怕在王仙芝所有弟子中脾氣最好,卻反而會給人一種其實他在居高臨下看你的感覺。
那樣的於新郎,樓荒真的喜歡不起來。
現在的於新郎,勝負心極重的師弟樓荒,反而有些討厭不起來。
於新郎突然說道:「如果還能活著離開北涼邊關,我就去找個婉約動人的女子,找個安詳寧靜的小村莊,共度餘生。」
樓荒點了點頭,「不錯啊。」
於新郎感慨道:「是很好。不過我現在也挺憂心的,以我於新郎的模樣皮囊,找個北涼胭脂郡的漂亮小娘子,那也是信手拈來,可師弟你的相貌,咋辦?萬一我瞧見很好恰好自己又不喜歡的女子,想要介紹給你,可她們偏偏只喜歡我,到時候我很為難啊。」
樓荒深呼吸一口氣。
又深呼吸一口。
這才忍住出手打人的衝動。
……
晌午時分,藩邸一棟幽靜院落,白髮白衣的獨臂老人舉杯飲酒,意態閒適。
這位癖好吞食天下名劍的老人,不但與劉松濤一個輩分,不但與李淳罡劍道爭鋒,更是西蜀劍皇和清涼山劍九黃的共同師父。
石桌對面正是東越劍池當代宗主柴青山,雖說就武林地位和中原聲望而言,柴青山遠比那位隱世不出的吃劍老祖宗高出太多,但就江湖輩分來說,年近古稀的柴青山仍是要比隋斜谷低上一輩,甚至是兩輩才對。隋斜谷曾經在而立之年親臨劍池,勝過了一位姓宋的劍池本家長老,後者當時已是花甲之年,雖然落敗,佩劍淪為隋斜谷的入腹美食,但是那位長老臨終之前,仍是對後起之秀的隋斜谷推崇有加,視為劍道一途的同道中人。少年柴青山當初以外姓人進入東越劍池後,與上任宗主宋念卿成為師兄弟,都受到那位師伯祖堪稱傾囊相授的指點,所以今日終於見到隋斜谷真人真容,柴青山發自肺腑地恭敬執晚輩禮。
隋斜谷記起那些陳年往事,緩緩道:「那會兒李淳罡每打敗一名江湖成名已久的劍道宗師,我都要去緊隨其後湊個熱鬧,不過有些劍客敗在李淳罡手上後,劍心蒙塵,劍意隨之支離破碎,我自然勝之不武。」
說到這裡,隋斜谷瞥了眼柴青山,嗤笑道:「宋念卿的父親,也就是你的師父,便是此類人,根本輸不起,受辱之後便抑鬱而終。反觀你的那位師伯祖,雖說劍術造詣不如擔任宗主的侄子,但心性顯然更為堅韌,輸給我之後,二十年砥礪,之後與我再戰,仍是再輸,可你知道當時那位百歲老人,在親眼看著佩劍被我折斷的時候,笑著說了一句什麼話嗎?」
柴青山搖頭。
隋斜谷眯眼嘆息道:「那老傢伙大笑說道,他娘的人生竟然只有百年,三尺青鋒如何握得夠?不過癮不過癮,下輩子下一個人生百年,老夫還要練劍!」
柴青山默不作聲,卻心神往之。
隋斜谷平淡道:「話說回來,你師父劍道毀棄,倒也不能全怨他心性不堅,畢竟身為一宗之主,尤其還是置身於東越劍池此等源遠流長的練劍世家,大概打從娘胎起,就需要背負著家族興衰榮辱,自然更難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