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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瞎子老許如同癲狂,掙扎著起身,不顧大柱國的阻止,丟掉拐杖,跪於地上,用盡全身所有力氣,用光了三十年轉戰六國的豪氣,用光了十年苟延殘喘的精神,死死壓抑著一位老卒的激情哭腔,磕頭道:「錦州十八老字營之一,魚鼓營末等騎卒,許涌關,參見徐將軍!」
錦州十八營,今日已悉數無存,如那威名日漸逝去的六百鐵甲一樣,年輕一些的北涼騎兵,最多只是聽說一些熱血翻湧的事跡。
魚鼓營。
號稱徐字旗下死戰第一。
最後一戰便是那西壘壁,王妃縞素白衣如雪,雙手敲魚鼓營等人高的魚龍鼓,一鼓作氣拿下了離陽王朝的問鼎之戰。近千人魚鼓營死戰不退,最終只活下來十六人,騎卒許涌關,便是在那場戰役中失去一目,連箭帶目一同拔去,拔而再戰,直至昏死在死人堆中。
其實,在老卒心中,大柱國也好,北涼王也罷,那都是外人才稱呼的,心底還是願意喊一聲徐將軍!
被徐驍攙扶著重新坐在木墩上的瞎子老許,滿臉淚水,卻是笑著說道:「這輩子,活夠了。徐將軍,小卒斗膽問一句,那徐小子莫不是?」
徐驍輕聲道:「是我兒徐鳳年。」
老卒臉貼著被大柱國親手拿回的拐杖,重複呢喃道:「活夠了,活夠了……」
魚鼓營最後一人,老卒許涌關緩緩閉目。
徐將軍,王妃,有一個好兒子啊。
我老許得下去找老兄弟們喝酒去了,與他們說一聲,三十萬北涼鐵騎的馬蹄聲只會越來越讓敵人膽寒,小不去,弱不了。
徐字王旗下,魚龍鼓響。
老卒許涌關,死於安詳。
第054章 白衣送行
世子殿下騎白馬佩雙刀出城,身後便是一位魁梧武將領軍的百餘輕騎,只是當頭一駕馬車卻平淡無奇,馬夫是個清秀女子,連世子殿下都策馬而行,想必應該沒誰有資格坐於車廂。
出城十幾里路後,一百鳳字營騎弩兵便刻意拉開距離,遠遠吊著,那名武典將軍獨自策馬來到徐鳳年身邊,即便面對的是一位最近十年鋒芒最盛的北涼四牙之一,忠心毋庸置疑,呂錢塘舒羞楊青風三名大柱國膝下走狗仍然小心戒備,隨時準備出手,可見三人委實是懼怕徐大柱國怕到了骨子裡,生怕一點風吹草動傷著了世子殿下,他們就得趁早以死謝罪。
徐鳳年正在向九斗米老道士魏叔陽請教那《兩儀參同契》精髓何在,看到呂錢塘三人的緊張作態,也不出聲,等到持戟將軍在馬上彎腰請示後,這才笑道:「寧將軍,讓你麾下兵馬跟在後頭,只是本世子不願吃灰塵,沒別的意思,別緊張,拉開一個半里路距離,真有險情,只是一個衝刺的事情,寧將軍還信不過鳳字營?這可是本世子的親衛營,每人都是從北涼各軍中百里挑一出來的悍勇精銳,加上有寧將軍坐鎮指揮,萬無一失。」
這持大戟的武典將軍有個詩意名字,寧峨眉,卻生得五大三粗,一身橫肉,鳳字營清一色佩刀持弩的輕騎,唯獨他鐵騎重甲,手持一枝惹人注意的卜字鐵戟,更背有一個大囊,插滿了短戟十數枝,一看便知是個萬人敵類型的沖陣武將。
徐鳳年出城以前拿到手一份關於寧峨眉的戰功梗概,不得不去敬重驚嘆幾分,寧峨眉是個戰場上的遺孤,被扛蠹的大將王翦撿到,撫養成人,王巨靈陣亡後,便繼承了義父的衣缽,只要給他一戟在手,僅是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的壯舉便做了數次,每次事後都要被大柱國以大功抵小罪,要不然他也不會成為北涼四牙中武階最低的一個,只不過寧峨眉只要能上陣能殺人,別讓他龜縮在陣後做搖旗吶喊的事情,對這些並不上心。
古往今來,敢用戟做趁手兵器的,莫不是一幫殺人如拾草芥的虎狼猛漢。
沙場上是殺神,寧峨眉下了戰場,卻不是那種動輒鞭撻士卒的蠻將,相反,十分溫良恭儉,說話嗓門因為中氣十足,難免顯得震天響,語氣卻總像是出自江南女子的櫻桃小嘴,實在是一件彆扭至極的奇事。此時聽到世子殿下的解釋,寧峨眉斜持大戟,戟尖朝地,靦腆笑道:「這趟出行,大柱國命屬下一概聽從世子殿下吩咐,殿下說如何便如何。」
徐鳳年瞥了眼寧峨眉手中大鐵戟,好奇問道:「寧將軍,這卜字戟該有七八十斤重?」
寧峨眉詫異道:「世子殿下認得這戟是卜字戟?」
徐鳳年啞然失笑道:「偶然聽我二姐說起過。不至於認作是那做花哨禮器的矟戟。」
寧峨眉沒有察覺身邊氣氛有些凝滯,自顧自說道:「世子殿下猜測無誤,這戟重七十五斤,尋常人提拿不起。」
腰間佩雙刀的徐鳳年哈哈大笑道:「有機會要見識一下寧將軍的飛戟,聽徐驍說你短戟能夠一戟一人墜馬,例無虛發。」
寧峨眉有些赧顏,只是笑了笑。最終請辭,縱馬拖戟而返。
容顏嬌媚心腸不知如何的舒羞拉住韁繩,冷眼旁觀,嘴角勾起,掛滿了不屑,這名大柱國心腹的北涼驍將實在是不諳官場世情,既然世子殿下都識破了兵器,甭管是識貨,還是瞎貓撞上死耗子,就不知順水推舟馬屁吹捧幾句?還當著佩刀殿下的面說什麼提不起大戟,你這是嘲諷世子殿下手無縛雞之力嗎?你這不開竅的莽夫,世子殿下即使不是用刀高手,可那兩柄絕世好刀寒意森森,隨便一瞧便是血水裡浸泡出來的殺人刀,「尋常人」駕馭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