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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親口稱讚過宋玉樹的坦坦翁,瞥了眼養神殿內那塊「中正平和」匾額,然後開口笑道:「這小子落在趙炳那種匹夫手裡,也就只能寫這種充滿戾氣的文章了,可惜了一塊璞玉,若是在我離陽翰林院或是新設六座館閣任職,定能寫出流芳百世的篇章,既能經世濟民功在本朝,又能在文壇穩居一席之地,絕不至於如此蒙塵,跑去做個貨真價實的刀筆吏。」
年輕皇帝點了點頭,「是有些可惜,前不久朕還答應嚴侍值,一定要為他引薦這棵生於江南士林的宋家玉樹,估計要拖上一拖了。」
天子嘴裡的嚴侍值,屋內諸公心知肚明,當然是那位翰林院新貴嚴池集,如今翰林院在尚書省六部新近建造六所值房,大小黃門郎分班入值,以防被視為身處儲相之地的這些離陽最清貴官員,流於清談,而嚴池集暫時統領六房事務,雖無本官頭銜,但是進階之路已經十分明顯,比起在官場上先行一步進入六部衙門任職的一甲三名,李吉甫、高亭樹、吳從先三人,嚴池集已經有些後發制人的跡象。而年輕天子的隻言片語,又透露出太多值得咀嚼的東西,除了明面上表現出來對小舅子嚴池集毫不遮掩的親昵,廣陵道宋家的命運似乎也在此刻被敲定了,既然只是「拖上一拖」,那麼先投靠姜室餘孽又依附叛亂藩王的宋家,由於擁有宋玉樹這位簡在帝心的年輕俊彥,在平叛之後,依舊能夠逃過一劫,在離陽官場的上升通道並不會就此阻塞斷絕,相信今日小朝會過後,遠在千里之外的宋家一定可以很快聽聞這番起於宮廷的雷雨聲,多半會因此如釋重負。
年輕皇帝望向位置靠後的兵部侍郎唐鐵霜,溫和問道:「唐鐵霜,大柱國何時從遼東動身入京,兵部可有確切消息?」
唐鐵霜帶著幾分惶恐不安,小心翼翼回答道:「微臣只知大柱國回復兵部兩遼邊事緊急,北莽東線主帥王遂近期動靜頗大,蠢蠢欲動,似有大動兵戈之心,大柱國必須布置妥當方可啟程。」
年輕皇帝嗯了一聲,安慰道:「命兵部高亭樹擬文,告知大柱國不用匆忙南下,兩遼邊務向來是我朝頭等大事,不可因小失大。」
唐鐵霜沉聲領命,心思反而愈發沉重。皇帝陛下越是和顏悅色,他這個腦門上貼著顧黨兩個大字的兵部侍郎,越是心裡沒底。
如今太安城官場流傳一個說法,叫做「顧劍棠之後兵部無氣運」,說的就是顧劍棠之後主持兵部衙門的大人物們,幾乎就沒有誰的仕途一帆風順,尚書盧白頡先是平調廣陵道,然後在春雪樓成了燕敕王的俘虜,侍郎許拱先是被「發配」遼東,名義上是替天子巡守北關,事實上無疑是被排斥在了京城官場尤其是朝堂中樞之外,盧升象當初以侍郎身份兼領南征主帥,結果從頭到尾戰功寥寥,如果不是後期「擅自出兵」才總算見過幾眼硝煙,恐怕就要淪為天下人的笑柄。至於顧劍棠和盧白頡兩位尚書之間的陳芝豹,封王就藩西蜀,原本還算恩寵無雙,結果到頭來莫名其妙跟著南疆趙炳一起造反,終究算不得什麼好結果。
京城居不易,京官當不易,誠不欺我。
唐鐵霜有意無意看了眼站在稍稍靠前位置上的蔡楠,百感交集,上次韋棟董工黃等顧大將軍舊部進京,不歡而散,這次蔡楠進京乾脆就沒有拜訪唐鐵霜的意思,待在兩淮道設在京城的面帘子驛站深居簡出。
年輕皇帝轉頭笑望向禮部尚書司馬朴華,祥符三年禮部在尚書省抬階至與吏兵兩部持平,要高出刑戶工三部,司馬朴華自然而然享受到了盧道林、元虢兩位前尚書的許多妙處,當今天子被中原看做文人皇帝並非無的放矢,雖然未必輕視武臣,但重視文官顯而易見,翰林院的遷址和禮部衙門的抬高都是明證。年輕皇帝看著這位禮部大員,語重心長道:「明年開春就要舉行會試,禮部責無旁貸,正副總裁官人選可有定論?此次春闈規模擴大不少,士子人數空前之多,司馬尚書還需儘早給出一份詳細章程,除了朕會親自過目,禮部不妨把章程一併交予坦坦翁、殷尚書這些主持春闈多次的前輩。」
大概是離陽曆任禮部尚書里最沒有清望的老人誠惶誠恐道:「陛下,三年一屆的春闈會試,事關我朝文脈綿延,微臣雖在禮部多年,卻從無主持春闈的經驗,況且微臣若論經驗,自認遠比不得坦坦翁與殷尚書熟稔春闈運作,論學識,更比不得中書令大人與溫大學士,若論能力,也比不得陳少保嚴侍值這些風華正茂的年輕俊彥。陛下,微臣不知如何與禮部同僚選定正副總裁官,並非我離陽人才,而是恰如小屋門口懸掛一張大珠簾,琳琅滿目,委實令人目不暇接,不知如何揀選啊,故而微臣斗膽肯定陛下親自欽定春闈人選!」
坦坦翁聽著身後禮部尚書大人的肺腑之言,忍不住扭頭望去,伸出一根大拇指。
這個馬屁,可是一下子吹捧了好些人。
司馬朴華面對坦坦翁的手勢,笑意微憨,眼神真誠,無懈可擊。
年輕皇帝攏了攏袖口,微微笑道:「春闈人選一事,朕不畫蛇添足,仍是由你們禮部裁定,實在頭疼的話,司馬尚書回去後多與中書令坦坦翁交流。不過在朕看來,此次會試主考官需要德高望重之外,具體負責分房閱卷的人選,倒是可以破格一次,未必講究資歷,禮部,翰林院,國子監,都可以分別揀選幾個年輕人擔任。」